这大约是个雨季。
深秋的清晨,短暂的云收雨歇过后……
天空再一次下起了瓢泼大雨。
姜珍旖犹豫了一会儿,先把身上这套大红嫁衣给换了下来,然后又检查了一下方仕的伤口。
——他中的是枪伤。
姜珍旖自幼被母亲拘于闺阁之内,除了精通女红厨艺之外,亦略通乐器、诗书;除此之外,她日夜无事,便以看阅家中的医典医案等书籍为乐趣。
所以说……
道理她都懂。
可要实际操作起来的话……
她又没有把握。
但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方仕去死。
于是,姜珍旖拔下了头上的小金钗,用根树枝固定好了,然后就放到火上去烤……
烤到金钗发烫,她才撕下自己的一片裙摆,小小心地把手包好了,拿着烧烫了的金钗,对准了方仕受了枪伤的伤口……
“滋……”
金属将皮肉烙得发焦的臭气在空气迅速弥漫……
方仕惨叫了一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而姜珍旖早有准备,已经点了他的穴。
所以,他全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剜出了镶嵌在他肩头的子弹。
方仕再一次晕厥了过去。
姜珍旖十分庆幸……
这场大雨一直连绵不绝的下了四五天!
在这几天里,她冒着大雨,在破屋旁边掘了个大坑,将那六个悍匪……以及他们的头颅全部掩埋好;以及,她还冒着大雨,在附近寻找到了一些救急的草药。
那几个大汉随身带着的一些干粮,被她保留了下来……
破屋里还有好几个陈年的破缸子什么的。
姜珍旖将几个破缸子拿到外头用雨水洗净,过滤出干净的水,然后将盛了清水的缸子放在篝火旁,用火慢慢烘到煮沸,再兑上从那些江洋大盗们的身上搜出来的压缩炒面什么的,调成了面糊糊来吃,也让方仕吃。
与此同时,她还冒雨去外头捡了好多湿漉漉的树枝回来,全部堆放在篝火旁,先烤干,再当成柴火使用……
就这样,方仕的枪伤、被重压而导致的内伤,在姜珍旖的照料下,慢慢好转。
到了第七天,终于云收雨歇。
方仕已经可以慢慢行走。
两人都知道,这儿掩埋着六具尸体,自然不是久留之地。
于是姜珍旖扶着他,两人一块儿离开了这林间小破屋。
只是,行至山脚下时,方仕一脸的为难……
姜珍旖聪慧过人,自然知道他的顾虑。
——那六个江洋大盗分明就是进山去捉拿他的……只是,凑巧其中有两个江洋大盗曾经接收过,有人悬赏刺杀她的父亲姜青英的任务……
所以……
出于方仕的顾虑,首先他自己亡命天涯,肯定是不愿意跟她在一块儿的;其次,方仕既然会被人追杀,那就证明他的身份……很可疑。
姜珍旖虽年幼,却颇有几分傲气。
既然已经觉察到方仕的为难……
她深呼吸一口气,松开了搀扶着他胳膊的手,淡淡地说道,“你……去镇上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吧,我走了。”
说着,她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转头就走。
说得畅快、也转身走得潇洒……
可是,在这一个月里,她由云端跌入了泥泞,方仕是唯一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
走了百十步,姜珍旖忍不住回头一看……
身后处早已经没了人。
姜珍旖摒住了呼吸。
罢,罢……
莫若相濡以沫,然后相忘于江湖罢!
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匆匆朝前头走去。
走了许久,她终于走到了一个……不太大的镇子上。
在掩埋那几个江洋大盗的尸身时,她搜过他们的口袋,找到了七八个银元。当下,她就拿出了钱,住了客栈、买了新的成衣、还买了好些吃的。
在客栈里休整了一天以后……
也不知道为什么,镇上来了很多操外地口音的大汉。
他们的打扮与那六个江洋大盗很相似,而且举止粗鲁,满口说的都是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黑话,看向年轻女孩子的眼神既凶狠又赤裸裸的……
姜珍旖有些害怕,决定尽快离开。
她把客栈的房间退了,又打听到镇上专门有人踩着点儿的赶着马车送人去县城里。于是她就背着小包袱,找到了这种马车,准备先离开这儿再说。
一匹又老又瘦弱的马,拉着一辆长长的车架,车架上能坐下十四五个人左右……
姜珍旖与其他的乘客坐在这辆马车上,晃晃悠悠地往县城方向走去。
她容貌妍美,虽然已经做了伪装——她往面上抹了些香灰以遮掩晶莹润白的肌肤,又用淘换回来的西洋眉笔把眉毛给画得粗粗短短……只是,这些简单粗暴的掩饰,根本难掩她的丽色天成。
马车里林林总总的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姜珍旖的身上。
姜珍旖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低着头……脖子都快断了。
她盼望着,能早点儿抵达县城。县城人多,漂亮女孩也应该更多,到时候,她就应该没那么打眼了吧?
姜珍旖倒是盼着最好尽快去到县城……
但事与愿违。
苍云省的深秋,似乎是个雨季。
天上突然毫无征兆地就下起了大雨……
赶车的老把式倒是很有经验,他呦喝了一声,吩咐众人从车底拿了油毡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