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后院。
翠竹苍悟,一条曲径蜿蜒通幽。曲径深处,是一处院落。
院落极小,半点花草全无。
棉帘一卷,寒气一凛。
月娘捧着食盒进来放置在桌案上。
已是隆冬,外面寒湿阴冷,月娘忙不迭的哈气搓着手,低声埋怨道,“这顾家也真做得出……碳都舍不得……”
忽的意识到小姐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小姐了,忙破颜强笑道:“小姐,紧着用饭吧,这冷的天儿饭可凉的快。”
顾青莞正对着铜镜里的脸发呆,整整半个月了,还觉得这脸有些陌生。
她回过神,轻笑道:“月娘,福伯呢?”
“他啊?”
月娘笑道:“自从小姐拜他为师后,奴婢就常常看不到他的人影,这会应该在后院侍弄那几株草药吧。”
顾青莞将铜镜一扣,起身道:“我去唤他。”
“小姐!”
月娘一把拉住,指了指前头道:“两个小丫鬟不是咱们的人,小姐避着些。”
顾青莞秀眉一蹙,“咱们的人……”
月娘心中一暗,是啊,现如今“咱们的人”也不过小姐,福伯与她三人而已了。
“放心!”
青莞轻拍月娘的手背,轻快的挑开棉帘,闪身出去。
后院里,有几株零零散散的无名花草。
钱福弯着背,立在角落里,身形显得寂寞。
顾青莞忡怔,眼中渐渐浮上雾气。
钱家世医之家,祖父钱宗芳官至太医院院首。钱福是祖父的小厮,为人聪明异常,从小与祖父一道跟着太祖父学医,医术只在祖父之上。
这一场劫难,福伯一家老小三十二口人,命葬火海。钱福一夜白头。
钱福见青莞来,朝她招了招手。
“菊花,味甘苦,发散风热,平抑肝阳,清热解毒。用于外感风热及温病初起,还可用于目疾和疔疮中毒。记住了没有?”
顾青莞蹲下,抚着小小的花瓣,默默诵记。
钱福涌上欣慰。小姐天份极高,且自幼耳渲目染,若非老爷拦着不让学,本该是万中无一的医学天才。
不过短短须臾,顾青莞便直起身子,“福伯,我已牵记!”
钱福眼眶一热,感叹道:“小姐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老爷在天上若能看见,定仰天大笑。”
顾青莞身子一顿,眼中微波闪过,冷静道:“福伯,祖父他为何让你来顾家通风报讯?”
福伯神色一哀,哽咽道:“老爷他说,钱家是护不住了,可钱家的医术,不能失传。二小姐远在苏州府,顾家书香之族,必有担当。老爷留着老奴,是想帮衬二小姐一把。谁知……”
两行浊泪滚滚而下,福伯悲痛难抑。等他瘸着一条腿将自己卖进顾家时,传来的是二小姐的噩耗。
顾青莞痛极反笑。
宝庆三十二年冬,京城风云突变。
太子突然被废,太子太傅石阁老谏死在朝堂。与太子交好的钱家,自然难逃干系。
顾家既是书香之族,又是世禄之家。官场沉浮,最是懂得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又岂肯为姨母挡风遮雨。姨母若不是一杯毒酒,从容赴死,早晚也会惨遭顾家黑手。
“小姐,前院送了两个菜来,说是郡主赏的。”月娘匆匆而来。
顾青莞嘴角扶上一抹冷意,忽然淡淡一笑,道:“月娘,我要吃菜菜!”
言语间,舌头好似短了一截,与那天生痴傻的顾青莞无异。
来人是华阳郡主身边的谭嬷嬷。
只见她穿着深绿色缎面袄,朝身后的小丫鬟递了个眼色,道:“六小姐,这是我家郡主特意命小厨房做的,六小姐尝尝。”
小几上赫然多了两道菜,一碟青虾,一盘鹿脯。
青虾于酒中微醺,身躯扭动。鹿脯外焦里嫩,还渗着血水。
顾青莞眉眼弯弯,拍着手傻笑道:“尝尝……尝尝!”
月娘看这两道菜,心头跳了挑,鼓足勇气道:“嬷嬷,这等吃食叫小姐如何吃?”
谭嬷嬷嘴角漠然一瞥,冷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别说是青虾鹿脯,便是穿肠毒药……哼哼”
郡主下嫁已是委屈,偏偏洞房花烛夜,昏迷了三个月的六小姐死而复生。世人都说,是那死鬼钱氏要郡主触霉头,到阴曹地府求了阎王爷。
世上还说,顾六小姐命硬,克死了外祖一家,还克死了生母,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能把郡主克死。
闲言碎语传到郡主耳中,她气得当众砸了一支美人瓶,方才顺过气来。
想克死我家郡主,哼,没那么容易,看我怎么作贱你。
月娘一脸惊恐,却不得不把帕子塞到小姐颈下,含着泪道:“奴婢……喂给小姐吃!”
“自己……吃!”
顾青莞一把抢过月娘手中的调羹,笑呵呵的将虾子整个往嘴里一塞。
“小姐,要剥壳才能吃!”月娘急了。
顾青莞却将口中数只青虾囫囵乱嚼一气,青虾锋利坚硬的根须硬壳,将她的朱唇小口扎的血红一片。
月娘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眼泪滚滚而下。
“好吃……还要!”顾青莞猛嚼两口,咕咚一声,连皮带壳,混着口中的血,就这么直直的吞咽了下去。
谭嬷嬷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疼。
眼前的六小姐穿着银约色绣牡丹花窄袄,俏脸含笑。虽身量未长开,将将八岁,却已眉目楚楚,令人心动侧目。
可惜啊,行止粗陋,言不成句,不知私心设防,不知香臭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