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及:
倘小烟看到这封信,也容我道声对不起。
我连累柳家颇多,直至最后也未能幸免。”
方晴挨坐在墙边,手颤得捏不稳那张薄薄的纸。她用手捂住口鼻,发出呜咽声。她的肩头一直在颤,像是沉默的火山。
时左才蹙了蹙眉头,她的表情让时左才想到了李丽娟。他扭头,余光瞥到付颖儿坐在椅子上弯下身来,将脸埋在桌台上。他慢慢站起身,拧开书房的门把手。
柳烟视迟疑了片刻,上前拍了拍方晴的肩膀,以示安慰。方晴抽噎了一会,终于开了口。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柳烟视忽地怔住了,张了张嘴。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方晴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时左才推上门的手在空中凝住。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目光穿过门缝,射在屋内的人身上。
“这算什么啊……留下这么多烂摊子,就这样死了……”
“……付思哲这个混蛋……他是要咱们陪着去死啊!”喊声转为嚎啕痛哭。
“明明欠着别人那么多钱,说没了就没了,我一天打两份工,到家了还要煮饭做菜,他什么时候体谅过我了?颖儿长这么大,他什么时候关心过了?他这是在要咱们母女俩的命啊!”
方晴一下一下地用头撞着墙,声响极大,神情痛苦无比,柳烟视哀伤地蹲下身子抱住她。
“方妈妈……不要这样……”
方晴状若癫狂,挣扎了几下,仍在死命地往墙上撞,柳烟视拗不过她,挡在她额头的手背被撞得通红。直到听见付颖儿带着哭腔喊了声“妈——”她才略略平息了几分。
柳烟视吸了吸鼻子,眼睛泛着红。
“方妈妈……你冷静下来,先告诉我,你们家里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方晴眼神呆滞,颓丧地笑了笑。
“呵……还能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两年前,姓付的忽然跟咱们母女说,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偷偷挪用公司的公款,被人发现了,要弥补公司的亏空,不然就得坐牢——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以他的能耐……以他的能耐,哪里有本事赚到那么多钱……”
“那时候,颖儿刚刚接了第二部戏,还是上升期……我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卖掉了天河的房子,搬回这边住……我们的存款不多,付思哲还在不断地往外送,说亏空很大,没补上……我这些年攒给颖儿的嫁妆都赔上去了……离婚又没法离,他的事暴露出来,颖儿的前途就毁了……”
“嘴上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实际上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懦夫!现在他死了,钱也赔不上,我和颖儿都完了……混蛋……他就是个混蛋!……”
方晴越说越激动,已经泣不成声。她的脸埋在柳烟视怀里,说话时却不敢转头。两三米开外的地上,付思哲仍平静地躺在那里。
付颖儿脱了鞋,蜷缩在椅子上,抱着小腿不说话。
柳烟视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迷茫地望了一眼付思哲,他的面容安详,脸上的红润尚未褪尽。她抿了抿嘴唇:
“方妈妈……不怕的。你们欠了多少,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们补上,钱不是问题的……”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啊……”方晴又哭了起来:
“我们已经亏待你们家太多了……从前也是……十年前的那桩子事也是……如果我们早些知道的话……这两年都不敢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不想打扰你……”
柳烟视咬咬牙:
“就算是这样,付叔叔也给你们留了三份保险金呢……”
“没用的。”
屋子里忽然响起沉寂已久的、时左才的声音。众人都愣了愣。
他从书房里走出来,将手上的文件夹丢到柳烟视面前。
“保险是一年半前买的。合同规定,购入保险两年后,自杀的情况才会赔保。”
柳烟视拿着那份合同,脸色讶异:
“你从哪里找到的?”
“文件就放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既然他已经决定了自杀,这份保险不可能放在不显眼的地方。”
柳烟视沉默地抽出文件夹里的纸张,合同里写的果真如时左才所言,在这种自杀的情况下,是不会受理赔保的。
柳烟视嘴唇微微颤抖。
“那这样……付叔叔岂不是……白死了吗……”
“当然不是。”
时左才呼了口气,冷冷道: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特意在信封上写明不要呼救?”
柳烟视怔了怔,瞳孔一阵收缩。这句话如一记重锤,沉沉地凿进她的心脏。
她抬起头来,看见时左才不带任何情感的双眼。
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以为,他在信里给你留下的最后两句话,是为了什么?”
小烟……对不起……最后也未能幸免……
时左才沉默地注视着柳烟视,半晌,缓缓开口:
“柳烟视,你是狂言师。”
“他留给你的话,是最后的委托。”
柳烟视微微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她已明白时左才的意思。
倘在发现他的尸体时,他们在第一时间打了救护车,那么,付思哲自杀的事情就绝不可能再隐瞒下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方晴母女不可避免的噩运。
但柳烟视是狂言师。是人间技艺最精湛的骗子。
纵使付思哲已经背负着罪孽死去,那对母女是无辜的。
也只有狂言师,才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