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人活一辈子总要做点什么,不管你是创了一番事业,还是换了几次房子,假如所有的东西都让父母帮你创造了,你这辈子就不需要努力了,而不努力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这是父亲那辈人的终极想法,没有毛病,而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代人可能会说,人生的终极目标,事业占大多数,而后我们还可以享受精神世界,要做的事情像那座座落起的高楼一般,每一天都在更新。
家乡那段时间兴起的一项新潮打工,赚钱的工作,就是做建筑,隔壁村一波又一波的人出去,过个三几年就盖起来新楼了,之前出去的是青年人,后来中年人也闯入建筑工地的大军,我的父亲也不例外。
父亲是不愿意出去的,就算母亲从前一个人跑出去了几年,父亲依然无动于衷,也许他不接受那种新思想,也许是他根本不想离开故里,哪怕拿到手的钱少的可怜,他都觉得心安,所以是跟母亲大吵一架之后,准确说是被母亲赶出去的,而母亲在经历了外公外婆过世,两个舅舅相继也离世的打击中,变的越发想要改变,村里家长里短的闲言杂语也有攀富嫌贫的小鄙视,人的思想总要在某一个点找到安慰和慰藉,只是每个人的方向不一样。
父亲提着黑色的大袋子出门的,他的确是不接受这种背井离乡,没有电话的年代,只有座机,父亲出去的第一年从来没有打电话回来过,因为要钱,他舍不得。从同村的法叔嘴里听到,父亲坐在工房的床上听着打工谣流眼泪,他说想念他的姑娘儿子,小小的我并不懂得那种艰苦,只是在童年模糊的思想启蒙里,觉得从父亲每天吃三顿包子,打饭吃一个青菜的具体描述中,懂得父亲的艰辛和不易,无数次站在讲台上朗读自己写父亲的文章都满含泪水,那也许就是人们说的早熟吧。
真的是在父亲出去了两三年之后,我初中毕业之时,父亲在家里盖起了新楼房,当然,过程是辛苦的,所以母亲说,这辈子再也不想自己做房子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是靠自己挑,车子装沙子,砖,水泥,地板都是不能直达家门口,而是在有子哥的门口,需要来回十几分钟挑回来,家里要干农活的同时,父母还需要每日靠人工挑东西。
你走慢点,为什么总是往前拉。
你走慢点呀,老是喜欢把扁担往前推。
啪的一声,他们就把扁担仍在地上,流着大汗坐在台阶上,父亲点燃一根烟,闷气生半个小时,过后又开始拿着东西继续去挑。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上演,因为他们每天最少要挑几十回,汗如雨下,而东西今天一车明天一车,又要钱去买,其实他们除了需要干活身体上的压力,还有精神上的压力。
有时候来不及也会请人帮忙挑砖,一分钱一块砖,那段时间做房子的人多,棚子放学了就经常做这样的事情,他晒的黑黑的,穿着短裤在那里搬砖头,满头大汗,黝黑的后背跟淋了雨一般,脸上都是红褐色的砖灰,背后是一排整齐的红砖,他咧嘴笑着,一次性可以搬四五块砖,一天可以赚两三块钱,还有其他想要背着父母偷偷换钱买东西吃的小伙伴,赚了一块钱就奔到小卖部去买辣皮,吃的嘴巴发红,辣的面红耳赤,还一个劲的说好吃,一块辣皮可以吃半个多小时,我们开始用各种办法赚钱买东西吃,跟小时候不一样,小时候去地里摘东西吃,现在发现小卖部的东西更加吸引人了,觉得钱是一个好东西。
那段时间建房子的人多,村子里忽而有很多人拆了那老房子,都一家家的建起了水泥楼房,我家老房子拆的时候,总觉得新的一切是新奇的,站在同伴或者同学的面前,好像多了一些值得炫耀的东西,刷漆的门,客厅米白色的地板,母亲还在楼上装了电话,房间里买了花束,站在阳台那,看外面的风景,觉得是兴奋的,天天想着怎么邀请同学们来我家玩,那是值得骄傲的事情,生活一路变好,日子就变得更加有意义,那也是父亲母亲的骄傲。
当初爷爷老是担心他养不活我们一家四口,如今也是这样好的光景了。
父亲假装镇定的跟我们说道,脸上洋溢久违的光彩。
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面贴着蓝色海洋一样的地砖,那是母亲专门让我自己选的,我好像长大到足够去决定一些事情,也可能是父亲母亲觉得所有的好的东西,因为有了我跟弟弟变得更加完美。
我房间后面对着后山,密密麻麻的都是松树,每天早上拉开窗帘,都能看见太阳从山顶的松树枝上洒下来,伸懒腰,回看房间里面崭新的一切,觉得一天的心情都好起来了。
春天温暖,夏天清凉,秋天静谧,冬天就变成了希望,母亲新打的席梦思床,摆了一张桌子,我放了很多书本,还有同学们送的生日礼物,就天天在那里整理,摆放,希望每天都是不一样的,夏天躺在床上,开着窗户,拉开窗帘,风儿轻抚,连那鸟儿都飞进来在床单上站着,那是我最喜欢的小空间。
父亲母亲好像又老了很多,两鬓居然开始有了白头发。
而如今我在每次回家乡的时候,看着那些坍塌的老房子,猛然想起曾经低矮的房屋,冬天堆满积雪的屋顶,屋檐下追赶的孩童,记忆扑面而来,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那不断耸立起来的高楼大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