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我从来不曾见过龙叔的妻子从家里走出来帮他从地里拧点什么东西回来,哪怕是一颗白菜,我记得我奶奶每次从山里挑材回来,总是爷爷大老远过去接奶奶回来,那个时候觉得,爷爷对奶奶也是极好的。就算是闲下来,奶奶跑到郑大娘家里烤火,爷爷半个小时就出来找一趟,从窗户里瞄,看奶奶是不是在。火炉边上就一阵哄闹。我见到龙叔被家里的女人吼叫,他就乖乖的从家里把所有的衣服跟菜端到河边去洗,一般是晚上,他也不会跟着村里的妇人们一起洗衣服的。可那时,我觉得我爷爷也是极不好的,他是从来不会干家里的这些活儿,这就好像怀孩子永远是女人的任务。
大人们在农忙的时候总是忙得不可开交,第一季稻子的收割跟第二季稻子的下田,抢时间收割跟播种。每当这个时候,村子里呈现出一派愉悦的忙碌景象。放学回家,各自家门口都是牛拉石磙碾稻子的声音,爷爷总是拉着家里那条大黑牛在橙黄色的灯光里,围着铺满稻谷的院子转圈圈,院子周边都是高高的稻草堆,一直到晚上,我们好像能看到稻子堆最上面有刚刚落下来的霜。我坐在稻草堆旁,听着石磙子在地面碾压出来的有规律的声音,隔壁王叔已经碾好了一遍,拿着叉子在翻动稻谷。远远的,在灯光里,我看到龙叔大概是从地里回来。挑着很大一筐的稻子,我感觉到他浑身的充满了力量,所以稻子在框子里不停的闪动,发出呼呼的响声,随后他利索的把稻子放在我们家门口。我蹲在稻草边,闻到青稻草的味道,看见龙叔远去的背影,就像一棵粗壮的大树。第二天瓢盆大雨,我才恍悟,稻子割下来之后若被大雨淋了,铁定是没有用了的。
后来村子前面的河滩上种满了白杨树,葱葱郁郁一大片,下河道洗衣服的地方就跟上河道分开来。估计就是那个时候,龙叔家的女主人开始拧着水桶去上河道洗衣服,几百里没有人烟。只有远处的山上有一个两个农人,在山尖尖上干农活。她就会放肆的自言自语,跟水里的鱼儿讲话,发出很粗犷的声音,邻居家的小妹妹每次等我回家总神秘的跟我讲遇到鬼了。接连着老家许多土砖瓦片的房子都进行换新了,我只在外面上学,偶尔回来,看见伙伴们在新房子的门口蹲着,让妈妈梳头,那便是我童年记忆里对新房子最美好的向往。抑或是无法言表的幸福感。也有见村子一大群人在山里扛树杆子回来,大概就是用做建房子的。旧房子有茅草搭建的后院,一到冬天,屋檐上结满了冰条子,下雪的时候,就从厕所的小窗上看见后山,林子里有被压断的树枝,家里安静,都能听见枝桠被压断的声音。那时候不只怎的,才过一两月,就听村里人说,龙叔家在祖宗堂最下面一层的位置盖了一栋新的楼房出来。
龙叔的面相看起来是喜庆的,头发剪了许多,精神多了。在我家见到我就笑眯眯的问:书生回来了?记忆中,这些人是极其和善的,因为我一直在上学的缘故,他们便一下子不当我是小时候的小朋友,小时候见我便抱起来,或者捏捏脸蛋,瞬间变成大孩子的感觉,就像所有人都生疏起来了一般,从亲戚变成了外人一般。记忆中,龙叔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是把我扛在肩上说要带出去卖掉的逗乐的。连隔壁家的郑奶奶,等我上学回来,几次送鸡蛋过来,说让我妈妈让我在家里多补补,学校里没有好吃的。
大概是同年的时间,我回来的时候便听说龙叔的大儿子已然结婚,在奶奶家玩的郑奶奶,明奶奶等,围着奶奶家烤火的火炉边窃窃私语。很小的窗户,射进了的亮光并不能照亮整个厨房,每个人脸上都是被柴火烤得发红的样子,我只是静静坐在奶奶的身边,柴火烟弥漫整个厨房,显得格外黑起来。
这女孩估计是待不长的。
说是要生孙子了。
毽子在外面偷东西都是坐牢出来的。
是呀,就是没有较好。
冬天的风从土砖房的隙缝里吹进来,堂屋的门被吹得吱吱响。风大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往堂屋看去,以为是有什么人来了。
苍山依旧你已不见
旧历的新年,大家都回来了,小村变的热闹起来,各家都贴着新红的对联。村口打墓碑的贤叔家门口永远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桌子炸金花。旁边还有一桌妇女麻将搞起来。地上烟花灰屑,瓜子花生壳满地狼藉,哭闹的小孩子到处奔跑。从早上延续到凌晨,霜儿结满树枝屋顶。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我见过一次龙叔的儿媳妇。
笔直的黄色头发,两边挽起来,系着墨绿色的头绳,白皙的皮肤,纹的非常明显的棕色眉毛,粉色毛呢大衣,黑色平底靴子,隆起的肚子显得特别大,听妈妈说,过年可能就要生的,身材微胖,她微笑着半只手靠着丈夫(龙叔的儿子),神情安静,时不时看看旁边别人家吵闹的孩子。
村子里过完年是一天天忽而安静下来的,人们开始大包小包去6里外的路口坐车转两躺到县城,然后火车就出去了。家里留下的是老人孩子,屋前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