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山东麓,低缓的丘陵陡然变得险峻雄奇,高山耸立,深涧如狱,怪石嶙峋,激流的江水一跃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唯一一条通往西面的官道排起了长队,蜿蜒伸向狭窄的天然石门,这是通往柔兰山林最便捷安全的一条路。即便如此,由于路窄道艰,通关的人马蠕动得非常缓慢,然而只要往峡谷里瞧一眼,脾气再大的人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排队。
罗康从队伍最前面跑回到末尾,满脸的尘土,眼下布满乌青,他向陆洵美回禀道:“公子,排队等候过关的人不下两千,日暮之前过不去。”
陆洵美闻言皱眉,干裂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坐在扁担上的老夫妻,老伯巴塔巴塔抽着水烟,烟熏火燎里悠闲地笑道:“别急小伙子,我过了这么多年日落关,平时没什么人的时候都要等上一两个时辰,更何况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往柔兰山林涌,急不得。”
骑驴书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朝马上的陆洵美拱手施礼,“兄台也是前去一览花盛节盛况的吧。”
“嘿,”老伯吐出一口烟,说道:“那怕是赶不上咯,我这趟挑货过关只想着蹭一蹭热闹,在山关郡做个小买卖。读书人,你想去兰陵郡可来不及啊。”
骑驴书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道:“凑齐盘缠拖了些时日,离花盛节不足十日,菱州是不敢奢望了,我想着去柔郡或者临近兰菱的甘霖郡看看也好。”
陆洵美略一思忖,很快下定了决心,“罗康,进入柔兰的地图上除了官道还有别的路吧。”
“是的公子。”
“走。”陆洵美一拉缰绳,策马调头。
“诶?兄台你怎么走了,当心啊!”骑驴书生赶紧扯驴避让,转眼间陆洵美已经带着罗康往北边岔道去了。
骑驴书生不解道:“他们是准备回驿站,明日再来吗?”
“北边是九死一生的山道,”老伯把烟嘴在扁担头磕了磕,“年轻人容易着急上火啊,连命都不要了。”
骑驴书生望着北方不明所以。直到十多年后他作为朝廷督军在风雪凌厉中北望,遥遥看见那横扫敌军犹如战神的将军,才在不明所以的似曾相识中想起了这一场单方面的初逢。
柔然原本是庆丽楼二楼最红的倌人,被丽娘寄予厚望。乖巧温柔的她一直在精心准备百里流芳宴,心无旁骛,丝毫不眼红一时声名大噪炙手可热的姝娴。可是丽娘今日送进来的一份礼帖,却让她陷入了沉思。
“李相公虽无官衔在身,却是世代簪缨家底殷实的读书人,年纪也不过三十,人品端良。他仰慕你已久,如今求得长辈首肯赶在花盛节前替你赎身要娶你为续弦,你可要想清楚了。”
柔然看着手里的礼帖,想起了那个笑得腼腆的读书人,摇了摇头,“楼里为我一争花魁之名准备了那么久,这时候退出怕是不好。”
丽娘喝了一口茶,语重心长地说:“再多的准备也抵不过你的终身大事重要,花魁之名虚无缥缈,有枝可依才是归宿。你在我这里尽心服侍了三年,我都看在眼里。百里流芳宴的事你无需挂心,楼里自有安排。”
丽娘确实是真心为柔然着想。姝娴现在风头完全盖过了柔然,一山不容二虎,与其让柔然在花盛节上完全沦为姝娴的陪衬,不仅夺魁无望甚至可能会掉价。倒不如在她身价最高的时候让可堪托付的人为柔然赎身,两全其美。
柔然说道:“多谢丽娘美意,容我仔细想想。”她性子柔软散漫,平时就爱看个话本子,本就没有争强好胜之心。如今有从良为正妻的机会,虽然是继室,却让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好,你慢慢想,不急。”
丽娘离开柔然的房间,上楼的时候回望了二楼第九间房,那是姝娴的房间。
“沫儿,你说花盛节指望姝娴一个人,有几成把握?”
沫儿知道睿智果决的丽娘心中早有定数,恭敬道:“如今整个兰菱无人能与庆丽楼第九红牌的艳名比肩,您心疼柔然姑娘,不让她继续作陪衬,也是为她好。”
楼里的人都知道丽娘最爱的是钱,最护的却是短。
“就怕我这一时心软弄丢了几成夺魁的把握,”丽娘微微皱眉,“还有柔郡和甘霖郡的那些贱人都巴望着与我一争,哼……”
丽娘锋利的凤眼勾出嘲弄的弧度,担忧却漫上心头。
缺了柔然这一张牌,庆丽楼的声势到底会弱几分。
“什么?李相公要娶柔然为正妻!”
良雀回道:“是的姑娘,丽娘已经送去礼帖了。”
蕊姬不知怎的眼前一黑,刚站起来又重新坐下了,惊怒和嫉妒让她一时无法喘息,“李相公是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怕根本不是什么贵人吧。”
“李相公很少上楼,每次一来只点柔然的琵琶。他是城北典正家的二老爷,没有功名,几年前还死过一房妻室。”
良雀觉得姑娘何必动气,李相公一个白衣鳏夫,哪里配得上柔然姑娘,跟英俊潇洒的冯公子更是没得比。
“你懂什么!”蕊姬凌厉地瞪了一眼良雀,然而心口终于松泛了许多,“我想起来了,柔然跟我提起过,那是个只知吟诗作画收集古籍的痴人,木讷得连柔然的手都不敢摸,只会每日写诗谱曲送上二楼,连首饰都不知道送一副,呆头呆脑地还想娶人家,切。”
良雀听到了敲门的声音,蕊姬挥挥手示意她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