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南方的春天早已化作雨水深入泥土之中,揉搓了开败的春花,散发出糜烂的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会被夏蝉破土而出,叫一声知了,把懒散的春困拖入沉闷的夏乏。
正午的太阳更是提前预演起盛夏的毒辣,灼灼地很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这时候丽娘就会把小姑娘们安排进梧桐阁识字学礼。
再美丽的女人,如果不通文墨便不能善解人意,空有一副皮囊是上不得台面的。
今年的梧桐阁学堂来了两个特殊的人,一个是作为老师的舒娴,一个是旁听的乐师李青芒。前者学识出众,教养非凡,来做几个姑娘家的老师是足够的,也不枉费绣丽向丽娘的极力举荐。
后者倒实在是朵奇葩。
名叫李青芒的和尚乐师嗜酒如命,无肉不欢,偏偏还极为求知上进,非要跟着小姑娘们一起听课,学习态度极为诚恳,只是怀里总藏着酒。而且摸牌斗鸡算卦赌钱无一不精,让绣丽很是佩服。
因为东迁事宜,庆丽楼开春以来急缺人手,偏偏火上浇油的是有几户贵人不知为何也要跟着往东边去。
听不惯东边歌舞的贵人们生怕委屈了自己,花大价钱从丽娘这里买走了好些精心调教的乐师和舞娘,也不管庆丽楼的青黄不接,大把金银洒下来,丽娘也没有不接的道理和胆量。
好不容易买了一个半吊子乐师,还是炉坊庙里吃不饱饭的和尚,经书背不通半部,却敲得一手好木鱼,韵律谈不上,节奏倒是足够的。只能委屈绿枝娘子靠和尚打拍子教习歌舞了。
想当日,会说话的年轻和尚与求功名的小姑娘再次相见,两人指着对方一声惊呼,李青芒这才晓得原来“志趣非凡”的女施主是志在青楼。
绣丽也没想到,那一日的病急乱投医还真的把死马给医活了。心里一边感慨着胡牙婆后继有人,一边默念阿弥陀佛:逼佛为娼对不住了啊!
心中有愧的绣丽答应带李青芒吃好吃的,一来二去,两人成了铁哥们。
南辕北辙的舒娴和李青芒,都因为绣丽的缘故来到了梧桐阁。绣老爷非常之满意,得意,春风得意!
没有吹毛求疵的丽娘拿着板子敲手板心,没有老气横秋的弄儿神出鬼没,绣丽靠在舒娴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清香,由舒娴耐心温柔地手把手教练字。
累了就把笔扔向偷喝酒的李青芒,两人相视嘿嘿一笑,跑到墙角,掏出蛐蛐和骰子玩得不亦乐乎。
李青芒也非常欣赏绣丽,胆大心细,爱玩爱笑,关键是混得一手好江湖,带着李青芒纵横庆丽楼后厨,好酒好肉好糕点,两人每次都偷吃得直打嗝。
后来绣丽仔细回忆她千杯不醉的能耐是什么时候练成的,得出的结论就是和李青芒喝酒划拳的那两年打下了基础。后来在黎国宫廷里按桶来算的葡萄酒,就是后话了。
“芒果我跟你说,正经的读书人都是考科举的。哪像你,在青楼里蹭小妓的学堂,丢人!”芒果是绣丽给李青芒取的外号。
绣丽打了个酒嗝,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来,说道:“我有个朋友,已经考上举人了。”
庆丽楼窖藏的女儿红真够劲,李青芒也喝得醉醺醺地,他一把扯过信来,瞪着眼仔细瞧了好半天,笑呵呵道:“哎哟呵,看不出来啊,你也有当官的朋友,将来多多照应啊绣球儿。”说着向绣丽拱了拱手,眼睛没看清,一下戳到了绣丽的鼻子,两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绣丽笑出了眼泪,捂着肚子说道:“笨蛋,举人里当官还远着呢,小柯说好远好远呢。笨芒果,这都不知道,你还读什么书。哈哈哈……”
“谁说读书就是要考科举,”李青芒用力戳了戳绣丽的脑门儿,说道:“老子就是不走寻常路,豪气!”
“好!”绣丽一把拍掉李青芒的手,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就是不走寻常路!”脑门上被按出来一点红,正中眉心。
“可是,可是我读书是为了当花魁,做鸨母,你又是为了什么呢?学得比我还认真。”绣丽有些迷糊,晕乎乎的问道。
李青芒醉眼朦胧,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独自一人站在烈日下,日日苦练,却不敌天生神力的弟弟一拳。
他喝了一口酒,懒散道:“我不信邪。武不就就不就,我不信文也不成。我李青芒不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你可不是废物啊芒果!”绣丽用力一拍李青芒的肩膀,认真说道:“论敲木鱼,你肯定是第一啊。”
李青芒疼的直叫唤,骂道:“你到底是绣球儿还是铁球?怎么力气这么大,肩膀都要被你拍碎了。”
绣丽嘿嘿一笑,豪气干云:“我才不是球,我是将来的鸨母娘娘!”
“有志气!来,敬未来的鸨母娘娘一杯!”
“干——”
……
清晨。
“咝——啊脑袋疼脑袋疼……”绣丽用被子捂着头,在床上左右翻滚。
弄儿一手把她扶起来,一手端过刚热好的醒酒汤,慢慢喂绣丽喝下。
好酒量也算是妓女的必修课,丽娘对此是默许的。弄儿对绣丽的要求只有一个:睡前一定要喝醒酒汤。每次绣丽不喝醒酒汤起来都会疼得满地打滚,弄儿就会拿头疼容易掉发秃顶来告诫她。虽然下一次绣丽还是可能会忘记,但好歹喝得不会一塌糊涂。
但是今天弄儿没有例行讲述秃顶的故事。他在醒酒汤里多加了一味安神草,想让绣丽早些睡过去,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