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吊了嗓子骂,却不比喊你回家吃饭唬人。
因此绣丽虽然腿脚急促,心里却不怎么害怕绿枝娘子,只要首尾圆合不被丽娘知道,她这根庆丽楼第一号的老油条混迹起来那自然是得心应手,比如现在。
绣丽笑眯眯地走到绿枝娘子面前,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珠,一脸乖巧地说道:“教习,灯已经点好了,可以开始练舞了。”
梧桐阁的灯是小姑娘们轮流点的,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摆好姿势准备起舞。正整理舞绸的一个杏眼小姑娘突然叫了一声:“哎呀,今天是我轮值,我怎么给忘了。”
她们或是被家里人卖掉或是辗转被人贩子从外地卖进楼里,都初来不过两三个月,年纪又小,大多心里又害怕又抵触。吃过楼里的苦头后都有些畏手畏脚,变得沉默怯懦都是轻的,点灯这种容易被遗忘的小事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了。
何况点灯的火折子被我拿去了,你又如何记得起来?
绣丽拢了拢舞绸,回过头对杏眼小姑娘投来一个安慰的笑:“嘘,忘便忘了,今日由我顶上,可别被发现了。”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善意,俏皮地一眨,机灵极了。
杏眼小姑娘感动的不得了,忙点头道谢:“真是多谢你了,太好了,谢谢。”
“好了,好了,”绿枝娘子击了三下掌,示意姑娘们安静下来,“从刚才断掉的地方开始,百花齐放,听鼓点,起——”
……
墨色的夜幕笼罩天地,风清云疏,月出花浓,前院的红灯笼肆意燃烧着,橘红的柔光把酒水和美人缠在了一起,散发着暧昧的暖意。黄金掷地,珠玉相击,酒香四溢,脂粉靡靡,一声又一声欢笑和尖叫交织成绝艳的温柔乡。
鲜花和秀发一同滑落,媚眼和长裙一齐飞扬,似要把白日里菱州清秀的皮相都扒下来,揭露酒和脂粉才是它繁荣的根本。
而后院的灯是暗黄色的,与梧桐阁规律齐整的鼓点声一起把后院的浅淡和前院的浓烈分割开来。
没有酒香,也没有脂粉的味道,连虫儿鸣叫起来也不如前院的虫儿会和上歌舞声助兴,全是由着性子胡乱叫嚷。
这里便是绣丽和弄儿长大的地方。
那些闲话绣丽不是没听见,但就像娘心心念念的清白人家、自由之身,绣丽是实打实没听进去。
绣丽没见过什么清白人家,也不晓得自由之身到底有多好。她只知道闹饥荒的时候饿死的不是庆丽楼里的妓女,而是城郊数不清的清白人家。赎得自由身的姑娘嫁进员外家里做妾,刚生下儿子就被主母卷上草席托人牙子卖到了最低贱的窑子里。即使是豪掷千金包下整座庆丽楼三天三夜的付老爷,脑袋被陈屠户像宰猪一样割下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宽限几天欠租的清白人家。
世上总有被神仙眷顾的人谋到了粗茶淡饭,平安喜乐,但是绣丽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或者说她看不上这些运气。
拼尽全力,舍弃一切只为了以清白的名义吃上一口糠饭,这样的自由在绣丽看来是很没有出息的。
绣丽从未觉得做一个妓子有什么可哀可怨的,商人既然能低买高卖赚利润,妓女就能扑好香粉卖笑讨生活,你情我愿无关风月。
当然,偶尔的伤春悲秋是一个好妓子的必修,但是不应该伤悲成真。绣丽从她娘身上学到最深的一课,不是绣花的本事,而是不要当真。卖笑的永远要把“笑”掩在“卖”的后面,若是一时冲动走上前去,当了真,没了遮掩的笑就像没了盖子的茶碗容易凉,茶一凉,就苦涩了。
月上中天,虫子已经叫得口干舌燥,昏昏欲睡,与前院愈演愈烈的荒唐不同,后院渐渐安歇下来了,只有厨房还叮叮当当个不停,但也多是端出些酒水小菜,大灶一个个都熄火了。
看见掌勺师傅提着消夜搭着汗巾子出来了,绿枝娘子不看沙漏也知道一更天了,做饭的人最是会掐点儿的。
“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可别把步子给忘了,散了吧。”绿枝娘子清了清嗓子,这两天有些上火,希望那厨子带的消夜清爽些。
“绣丽姐姐,你的舞绸甩得真好,我连旋转都还打结呢。”杏眼小姑娘名叫白萝,一结束就跑来挽起绣丽的手一起回歇息的浅草阁。
绣丽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才来没多久,以后定会比我舞得好呢。”听了这话,白萝明亮的笑却黯淡下来,蹙起了眉毛,低声道:“我倒宁愿永远学不好,永远不用上前楼待客。”
绣丽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不情不愿的小姑娘和老姑娘她见得太多,她抽出被白萝挽住的胳膊,双手安慰地抚上她的肩膀,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打趣道:“还待客呢,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怕是想嫁人了吧。”
白萝浸满忧愁的杏眼顿时染上了羞意,嗔道:“哪里的事,绣丽姐姐你可别笑话我了。”刚练完舞本就绯红的小脸涨得通红,白萝一跺脚,捂着脸跑走了。
绣丽的手一空,想到那双杏眼里浓得要滴出水来的羞意、小鹿似的悸动,以绣丽阅女无数的经验,“她不会,”绣丽的手僵住了,嘴角抽了抽,“真有相好的吧……”
被迫进楼的女子绣丽见过很多,也算是看出了一些门道。从一哭二闹三上吊到威逼利诱就范,如水的日子就滑过去了,也不觉得时时要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