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兵在长安劫掠三日,城内哭声不绝,血腥气在冬天的空气里凝结。有门路的王侯、官差纷纷趋附丰王李珙,以求庇护;无门路的富户、平民或横死街头,或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诸种惨状,一语难尽。
偶耕四人逃出城外,在荒村之中信宿,不知何去何从。夜深之时,城中哭喊之声隐隐可闻。牧笛思念母亲、记挂父亲,又想起惨死在南浦云手下的本信法师,夜不能寐,泪染罗裙。偶耕夜梦惊醒,见牧笛仍在垂泪,便坐到她身旁,默默不语。
昆仑奴、槐犁得知本信已死,也消停了不少。槐犁一路斥责昆仑奴,埋怨他不该对本信法师言语相激,以至他擅闯王府、遭人陷害。口里面说着,那柄铁菡萏决计不肯归还。昆仑奴悔愧难当,垂下头去一言不发,时不时抹抹眼泪。
兔走金飞,又是清晨。偶耕走出茅屋,站在村头回望长安。他恨自己内力尽失,一不能救回节帅,二不能为本信寻仇。心念一转,想起本信临终之言,不禁悲慨万分。
牧笛无声无息跟到他身后,说道:“都城繁华,终是过眼烟云。我们仍未脱离险境,骅骝马也休息够了,尽快离开吧。”
偶耕望着牧笛,怅然若失,问道:“往哪里去呢?”牧笛道:“兵祸从西北而起,我们就往东南去吧。见山翻山,见河渡河,见到海便泛海而去,总有一座孤岛能容下我们。”
二人回到茅屋,唤醒昆仑奴、槐犁。四人啃了几口干粮,喂饱了骅骝马,重新上路。离开荒村,便到荒野。槐犁与昆仑奴和好了些,昆仑奴便向他索要铁菡萏,槐犁将铁菡萏擎在手里甩来甩去,就是不予归还。昆仑奴着急道:“小心扳动了机括,里面还有两枚毒弹!”
不觉下到一处山坳,荒草过膝,满山一片枯黄。山坳中一个小塘,水深不过尺余,黑泥暴露于外。路过小塘,骅骝马忽而焦躁起来,不住甩头,四只铁蹄在地上乱跺。
槐犁察觉有异,顺着枯草看去,小塘的黑泥上竟躺着一个人,脸面没入泥水,身上沾满棘刺,唯有一双鞋子伸在黑泥之外。槐犁吓了一跳,催促偶耕迅速牵马经过,以免鬼上身。昆仑奴胆大,走到近旁踢了踢那双鞋子,骂道:“死在荒郊也就罢了,偏偏要出来唬人。”
昆仑奴正要离开,那双鞋子忽然动了一动,带动荒草窸窣作响。偶耕回头,正好看见,连忙喊道:“该是还活着吧?快拉上来看看。”昆仑奴抓住那双鞋子,一把将那人拉起,甩在山坡上。
那是一名青年男子,奄奄一息扑在地上。昆仑奴将他转过面来,抹去满脸黑泥,那人面目显露出来,顿时令这四个人大吃一惊:这不是涧石兄弟吗!
昆仑奴探探他的鼻孔,且喜尚有一丝热气。四人连忙伏下身来,掐人中、按胸肺、按阳经、扇耳光,忙乱半日,无济于事。昆仑奴大汗淋漓,心生气馁,骂道:“要死便死、要活便活,何必这么婆婆妈妈?”骂完之后,催促偶耕继续上路。
偶耕将他扶起,说道:“他性命垂危,我们救不活,但也绝不能弃之不理。”昆仑奴道:“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不管他?但是人死不可复生,我们为他刨个坑,安葬起来,也算尽得朋友之义了。”
偶耕道:“涧石兄弟仍未咽气,你莫把丧气话说得忒早。”说毕,背上涧石,便往前赶路。昆仑奴问道:“你背他做什么?”偶耕道:“前面若有村寨,说不定有懂医术的村民,我们请他医治。”
昆仑奴道:“国破家亡,该逃的全逃了,不逃的全死了,哪还有懂医术的村民?”偶耕将涧石背得更紧了,说道:“那也得等涧石兄弟咽了气,我才将他放下。”
牧笛想让骅骝马驮着涧石,可是骅骝马除了偶耕、牧笛一概不载,偶耕只得与昆仑奴轮换着背他。翻山越岭,行罢多时,一个村寨也无。再往前二里,只见前面一带土墙黑瓦,原来是他们曾经进去避难的山神庙。四人都走得累了,便去庙中歇脚。
正午已过,天上一抹暖阳,倒也温和。昆仑奴、槐犁靠在门槛上,昏昏欲睡。偶耕盘腿而坐,想运起真气,为涧石点穴续命,可是窍内空空,哪有一丝真气在?
牧笛轻卷衣袖为偶耕擦汗,怨艾道:“父亲常念佛经,喜说因果。可偏是良善无辜之人遭此报应。”昆仑奴嘴里叼着枯枝,打趣道:“命皆前定,因果更是玄奥之极,岂是你肉眼凡胎所能看破?佛陀是原是我的乡党,你若再背地说他坏话,我也不依!”
四人正在闲谈,山神庙外忽然马声嘶鸣、兵甲摩戛,似有军队开到。偶耕大惊,和昆仑奴一同奔出庙门看个究竟。才跨过院门,就被几匹战马堵了回来,一遛骑兵披坚执锐、威严肃穆,径往里闯。
偶耕、昆仑奴缩在院子内侧,怯生生看着那些骑兵,不知他们又是哪路军队,闯进庙里不知是福是祸。骑兵跨进院门,后面又拥进来一队步兵,一霎时将山神庙的小院塞个满满当当。
军队之中有一个牙将,见院内有人,气愤难当,喝道:“何处刁民,在此图谋不轨!”话音未落,抽刀便砍。偶耕大惊,沉肩撞他手肘,将刀撞开。牙将大怒,挥刀再砍,却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皆是大唐百姓,何必自相伤残?”牙将闻言,满脸通红,收起刀退在一边。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牵着战马跨入院门。他将牙将屏退,转面朝地上的偶耕道扰。偶耕尚未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