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笛一声大叫,起身要扑向自己的母亲,身子却被偶耕拉住,前进不得半寸。一道黑影从她面前疾驰而过,原来是一支流矢射入院中,掠过她的肩膀,将石阶上的陶罐射得粉碎。
院落之外,惨云凝结、嘶声四起,似有千军万马席卷而来。
天空流矢越来越多,扑簌簌落到院落之内。偶耕生恐牧笛受到伤害,将她拦腰抱住。牧笛发起狂来,奋力挣扎,冲着躺倒在院门之下的母亲大声哭喊。
一声巨响,震慑心魂!院门连着半截围墙轰然坍圮,宋姨娘的尸身倒扣在木门之下,埋葬在乱石堆中。
偶耕大叫不妙,抱起牧笛拔腿就跑。一支身着铁甲的军队突破院墙缺口,掩杀而至,见到活物一律乱刀砍死,绝不容情。他们如同洪水一般,汹汹灌入这座小杂院,打砸一通过后,迅速从杂院向侯氏府宅侵袭而去。
这便是吐蕃军。他们身上的重甲浑然一体,将全身罩住;头上的重盔厚实而坚硬,罩定整个头颅,只在眼睛处开了两个小孔。吐蕃军装备精良,又骁勇好战,他们行军打仗不带粮草,每攻陷城郭、村庄,势必大肆劫掠,夺取敌国平民的衣食,甚至生啖其肉,作为行军补给。
此时长安城门已然大开。丰王李珙与吐蕃小相勃突尼定下计策,一切按他们的计划进行:射生手王献忠、王抚重金买通长安守城将领,随后安插一支心腹部队把守城楼,日落之时,在长安西门城楼上斩杀守将,将他的首级高高抛起,以为号令;埋伏在长安城西的吐蕃兵与射生军早已回合,得到城楼上传出的号令,长驱直入,攻入长安城,未受到半点抵抗。
城头尚有些忠君体国的将士,早已被乱军杀死。射生军通敌攻城,目的是拥护丰王篡夺帝位,他们一进长安,先去高官、贵胄府邸,将拒不拥立丰王的就地处斩。吐蕃兵则大为不同,他们如同疯狂的狮群闯入羊圈一般,大肆抢掠、恣意烧杀,毫无节制。
吐蕃兵、射生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长安城,事前没有半点征兆。他们逢屋便烧,逢人就砍,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翻江倒海。
偶耕、牧笛被吐蕃兵追到内宅,东逃西窜,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喝。侯家人尚不知大难临头,出来察看究竟,尚未看清发生何事,即已纷纷死在吐蕃兵刀下。
家人、长辈一个接一个死在屠刀之下,牧笛大恸之下,昏阙过去,魂魄几乎堕入幽冥,可又在偶耕肩上颠醒。她睁眼一看,吐蕃兵如同海潮奔涌、浊浪滔天,侯家几乎淹没在海啸之中,霎时尸横满地、流血成河。
牧笛在巨大的惨痛中陡然醒悟:“父亲,快去救父亲!”她大声呼喊,奋力捶打偶耕的肩膀。
偶耕“嗯”了一声,将她扛在肩头,迈开步子往侯希逸居住的西厢房疾奔。刚跨过内宅院门,两侧门扇轰隆一声关闭,两个人影蹿出,竟是昆仑奴和槐犁。
慌乱之际,见到两位老友,偶耕不禁欣喜若狂。昆仑奴瞪圆眼睛说道:“快去救节帅!”他一面说,一面将院门闩起,用钉子钉牢。
四人拥作一团,越过三道门,昆仑奴均是如法炮制。吐蕃兵被挡在门外,尽管撞开门扇不甚费力,但毕竟被拖延了一些时间。
来到正屋西厢房,嫡子正跪在侯希逸床头,惊慌失措,要听父亲的安排。侯希逸这几日略好了些,闻此讯息,悲愤交加,恨不得跨上战马击杀来犯之敌。他心中一急,伤情复发,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昆仑奴道:“吐蕃兵见人就杀,请节帅随我们一同逃走,若迟一步,性命不保。”嫡子怒道:“我父卧病在床,怎能起床走动?”槐犁厉声道:“背上他!”嫡子也怕遇上吐蕃兵,当下不再多言,从床上抱起侯希逸背在肩上,歪歪倒倒便向外逃窜。
轰隆一声,最靠里的一层院门已被攻破,吐蕃兵举着刀枪呼啸而至。嫡子心中发慌,不免足底发软,一跤跌在地上。侯希逸重重一摔,撞着伤口,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昆仑奴骂道:“无用的孩儿,看看我是怎样背负节帅!”一猫腰将侯希逸揽在背上,跑起来比嫡子平稳许多。奔出数步,不见嫡子追上来,回头一看,却见他已被弓箭射中,伏在地上,已然气绝。
侯希逸老来丧子,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一叠声喝命昆仑奴停下,他要与吐蕃兵决一死战。昆仑奴气喘吁吁道:“骕骦马借给了他人,镇海分潮钺又不在手中,节帅权且避过此难,再报仇不晚。”
牧笛扭过身去,看了兄长最后一眼,哀哭起来。偶耕怕她也被射中,将她从背上转到怀中,紧紧抱住,夺命奔逃。
吐蕃兵照例将侯希逸居住的正屋洗劫一空,怀里揣进钱帛、口中塞满干肉,愈发凶恶地在后面追赶。偶耕数人仓皇逃出侯家府院,回看诺大的家宅,眨眼之间一片狼藉、腥风浮动。
侯希逸又气又急又是感叹,不忍离家半步。耳边“嗖”的一声一物飞过,他急忙缩头躲避,身边树上已经扎入一把钢刀。侯希逸惊魂未定,街巷一侧传来一声呼喝:“侯希逸,我要取你人头。”
说话之人乃是李纳,身后是王升、赵勃,另有八个官兵。他们举起火把,拦在街口,将侯希逸等人逃遁的去路截断。
侯希逸怒道:“吐蕃打破京城,你不拱卫皇城,却来暗害老夫。”李纳啐了一口,说道:“论起亲来,我该叫你一声舅舅才是。但你们侯家人非但得罪了骆奉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