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夜幕将临,两人两骑如闪电一般狂奔在景阳城外阡陌古道上。猎猎罡风划过莫愁的脸颊,她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谢清明的背影,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摄了魂魄,否则说什么也不会做这么荒唐的事的。

挖坟掘墓,多损阴德的事情,她没制止也就算了,竟然还上赶着来帮忙。

此时的莫愁一条绛紫色绸带高挽发髻,鬓角的碎发也一并梳得服帖,一身干净利落的棉麻素服。除了高靴里插着两把雕花匕首,周身未有丁点锦绣朱饰,于高身神骏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盈盈之态,鹅蛋脸上竟透出三分英气,三分豪爽。

倘若平时,莫愁一定会大言不惭地胡诌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可如今女侠梦还没开始,便偃旗息鼓了,美人腰间根本没有切金断玉的如虹宝剑。

美人的马屁股后面,挂着一把铁锹。

在谢清明递过来这把铁锹的一刹那,莫愁仿佛听到了心底梦碎的声音。

景阳城是塞北群山环抱下的唯一一片大平原,亦是沟通域外的唯一通道,所以城虽不大,自古繁华。可一旦出了城,往山里行进,立马有了“猿揉欲度愁攀缘”的无力感。

待谢清明和莫愁穿过崎岖山路,来到城西北的坟地时,夕阳最后的余力也支撑不住了,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我说大少爷,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挖坟就挖坟呗,为什么非要晚上挖?你是嫌白天阴气不够重不吓人,想玩点刺激的?”

莫愁不怕鬼,是因为鬼也奈何不了她。可谢清明一个阳气正盛的大小伙子,要真被孤魂野鬼盯上了,还不得被吸干榨净了呀?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觉得“色令智昏”是有道理的,她一个千年老妖婆怎么就着了这少年郎的道了呢,她一开始就应该把谢清明的愚蠢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莫愁偷偷念诵咒语,开了临时的天眼。

谢清明把马拴在树干上,轻声道,“你别看这地方破败,却也不是乱葬岗。白日里倒是好挖,可看守的人也不让啊。”

莫愁点点头,借着月色环视了一下这片坟地,纵使绝大多数坟头都是野草丛生,但也有些新坟旧冢前摆着些供品,确实不是乱葬岗。

未出阁的姑娘死了,是不能入祖坟的。可大户人家也都是知书明理的人家,多少也会顾得一份体面,不能让自家女儿成了死无葬生之地的孤魂野鬼呀,便生出了这样的一个“女儿城”来。

地是荒林野地,自然不要钱,只是每个葬了女儿的人家拨出一笔经费,共同雇佣一个专人,看守这片坟地罢了。

这个守墓人,多半都是瘸腿瞎眼的,但凡有点能耐,也不能为了这点银子干这晦气的活。另外这片墓地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看守的,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临死都没迈出家里大门一步,既没仇家又没陪葬,坟茔地被毁的几率微乎其微。

当然,诸事都要有个例外,譬如谢家这位倒霉的二小姐。

在进坟地之前,莫愁拽住了谢清明的衣角,“我最后问你一遍,毁人坟地,太损阴德了,于你个人不利。若你二姐真的已经香消玉殒,棺木受损,于她转世不利。你可想好了?”

谢清明紧握着拳头没有说话,眼神里尽是坚毅与决绝。谢家尊崇儒学,夫子不语怪力乱神,谢清明也从不相信鬼神之说。莫愁轻叹了一口气,子确实对鬼神“不语”,可“不语”不代表“没有”呀!

此时山间密林里已然蒸腾起一股挥之不去的雾气,莫愁见谢清明心意已决,便说道,“那抓紧吧,趁还能隐约看见东西。”

二人朝散乱的墓地走去,谢清明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莫愁却机警地扫视着四面八方。这么大一片坟地,葬的还都是青春年少之人,若说没有怨气聚不成厉鬼,她可不信。

可一直走到了谢凌语的坟前,莫愁也没察觉到一点魑魅魍魉的踪迹。坟地能干净到这个程度,莫愁简直不敢相信。

“就是这儿了,我自己来,你别插手了。”谢清明举锹便挖,也不含糊。莫愁赶紧伸手阻拦,“大少爷,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好了?”

“你刚才已经问过最后一遍了。”

莫愁无奈,便把谢清明拢在了身后,“还是我来吧,我比较在行。”

谢清明一愣,莫愁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对挖坟掘墓在行呢?其实他质疑得对,莫愁投胎这么多世,确实为了骗吃骗喝装过神婆和风水先生,可都是看穴下葬,怎么可能亲自挖过坟呢?她不过思忖着自己千回百世的命格已然注定,积德行善也活不过六十岁,损人不利己也少不过六十岁。左右如此,不如她来做这“缺德”人吧,谢清明这一世命好,别糟践了。

可莫愁毕竟身量小,力量也小,几锹下去,土包都没什么变化。谢清明赶紧伸手帮忙,迫于工程量,二人两厢无言,谁也没再推辞,谁也没再谦让。没过多大一会,二人便都起了一层薄汗。

忽然一股阴风飘过,引得万林簌簌作响。眼前的浓雾淡了片刻,隐约可以看见惨白的下弦月和随风摇曳的树梢。莫愁机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可四顾茫然,根本看不到鬼影踪迹。

莫愁心底暗道,“难道是我太多心了?”

待挖去浮土,椁身乍现,莫愁刚要拔出靴中匕首翘棺钉,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女声,“公子挖累了吧,快喝口水吧……”

这女声细软绵长,透着不可言说的妖媚与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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