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姮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重回故国,重遇故人,故国未变,可故人却如一阵青烟,渐行渐远,缥缈难追。她拼命地伸手,欲要去抓住故人的衣角,她不断地哭喊着,祈求故人能停下脚步。
可最终,故人还是远去了,只留下一缕断发在阴冷的宫殿中。
这缕断发便是她与故人的和离书。
盛姮从梦中惊醒过来,发觉自己在一辆华贵、宽敞的马车上,身上盖着貂毛银缎披风,车里雅致小巧的香炉里飘出沉香。这沉香味,是她在故国时,最爱闻的味道。
下一瞬,盛姮惊得差点出声,缘是因这马车上除却她外,竟还坐着一人。
这人自然便是马车的主人。
主人家又是一身玄衣,一双凤目正冷冷地瞧着盛姮。
盛姮顿觉自己尚在梦中,看着眼前这张熟悉不过的面孔,轻呼出声:“阿澈。”随即,她的手便不听使唤地抚上了车中人的面孔。
她终于追上了故人。
但仅是一瞬的触碰,切实的触感,让盛姮清醒了过来。
故人早逝,眼前之人只是相似之人。
盛姮不知该说什么,落下手,低下头,良久后,道:“我怎会到了公子马车上?”
主人淡淡道:“恰至荒郊,见夫人独身一人,昏倒在地。”
“多谢公子”
主人不再说话,也未再看盛姮。
车中沉默又生。
盛姮方才明明在墓旁,可如今人却到了马车上,这便意味着是有人把她抱到了此地。现下看来,这抱她上车的人,极有可能便是身旁这位男子。
这些年来,她从未让先夫以外的男子近自己的身,一想到自己的身子被个陌路男子触碰过,脸不禁红了,心下又生担忧,双手不自觉地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露出一个脑袋,瞧着跟只怕生的小狐狸似的。
可披风本就是这男子的,披风上也尽是男子的气息。
沉香缥缈,车上两人心头各有计较,仍旧沉默着。
良久后,盛姮有些受不住,偷偷抬首,像个小姑娘一般,用余光去打量主人的面容。
一模一样。
这世上当真会有生得全然一人的吗?
盛姮心头一颤,生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想。
她忽地伸手,不顾车中人冷然的目光,牵住他的左手,便挽起了其衣袖。
五年前,那场春猎上,许澈和盛姮有竹马之情的徐家公子起了冲突。
待盛姮赶至场时,徐家公子已是奄奄一息,一口咬定,许澈疑他与盛姮有私情,故而趁着春猎之机,欲将他处之而后快。
许澈矢口否认,情急之下,话语间难免有几分顶撞盛姮的意思。
那时,不少朝臣宫人都在,盛姮是君王,许澈虽是自己的夫君,但说到底也是臣子。一位君王怎能忍得下臣子的出言不逊,加之徐家公子那时危在旦夕,双目垂泪,极为惹人怜惜。
反观许澈,毫无驯服之意,辩驳不断,直言此伤是徐家公子自己刺进去的,妄图栽赃于他。
一个羸弱温顺,一个霸道强硬,两相一较,盛姮自然更愿信徐家公子所言。
盛姮见许澈仍在嘴硬,言辞还越发冷冽,气急之下,便抽出随身佩剑,指向许澈的胸口,冷声道:“王夫,你莫要以为寡人宠你,便真不敢动你。”
许澈眼中尽是不信,他心爱的女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外人剑指自己。
“王上宁信一个外人,也不愿信臣。”
“正因寡人过往太过惯着你,才让你忘了‘顺服’二字,更忘了如何为人夫,为人臣。”
许澈凝注爱妻,固执问道:“臣只想问王上,今日究竟信不信臣所言?”
盛姮避而不答,许澈便知答案,大怒大悲之下,挺身迎剑,盛姮忽见此变,收剑不及,唯有偏转剑锋。
君王宝剑,自非凡品,锋利无比,顷刻间,便划破了许澈左臂轻甲,留下一道极深极长的剑痕,血流源源。
盛姮大惊下,扔掉手中剑,欲要上前扶住夫君,可一见夫君目中的寒意,便畏得不敢上前,任由夫君的随身侍从展啸上前将之搀扶着。半晌后,她才命人去叫太医,不忍再看许澈,持着她的君王尊严,淡淡道:“你说你清白,那便想法子证给寡人看,证给天下人看。”
数日后,许澈将所有证据摆在了盛姮面前,证得了自己的清白
春猎那日,果真是徐家公子欲谋害许澈在先。待他奸计被许澈识破后,竟破罐破摔,又使出了一招苦肉计,自伤自残,嫁祸许澈,好博盛姮怜惜,也好使他们夫妻离心。
盛姮这才恍然大悟,知晓自己竟冤枉错了人,赶忙拉下脸面,向许澈赔了不是。她本欲严惩那位徐家公子,但见他伤成那样,又念及儿时竹马情分,旨意落到最后,便成了小惩大诫。
此事入了许澈耳中,更增他心中不平。可就算他心中有百般委屈,一见妻子服软,缩进自己怀中,撒娇卖乖,转瞬便将那些怨念抛到了九霄云外。
更何况,在月上,许澈是臣,盛姮是君。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为人臣子又有何理由去怨憎君王的决断呢?
许澈唯有待妻子不在时,一人拿壶小酒,哼着小曲,在月下院中独酌,有些寂寞,亦有些感伤,但所有的感怀委屈都伴着酒,笑着饮入了肚里。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
三年前的那场悲剧,早在过往的七年中便见端倪。
那七年的时光里,她用她的疑心,不断消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