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许澈笑道:“身为君王,江山最重,这很好。”
“但是,阿姮,你看重的江山,你看重的权势,你看重的富贵荣华,我从不曾觊觎过一日,更不曾在意过分毫。”
言罢,许澈取下了头顶上束发的月冠,象征着一国之夫的月冠被他掷在了地上。
此刻,王室的尊严也被他掷在了地上。
“王夫,你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举。”盛琓极有眼见力地指出。
许澈恍若不闻,一脚将地上的冠给踩碎,满室宫人皆暗抽冷气,心下叹然。
王夫算是疯了。
青丝没了月冠的束缚,披散下来,风吹微扬,衬得许澈的面容更是俊美无双。
他的嘴角也扬起,噙着自嘲,眼中却落满了情意。
“我从头到尾,在意的只有四个字‘夫妻情分’。”
低沉又真诚的声音入了殿中人耳,但好似不论如何也入不了盛姮的耳中。
盛姮默然地听着,一言不发,良久后,方才开口。
“王夫,你疯了。”
“我是疯了。”许澈坦然承认。
自七年前那场邂逅起,他便疯了,就跟入魔一般,深陷情爱其中,不可自拔。
他丢了男子尊严,弃了江山前程,不顾至亲劝阻,隐姓埋名,假借百姓身份,入赘女尊小国,成了低她一等的王夫。
盛姮不过是附属小国的君王,如果他愿,可以强取豪夺,将她囚禁在自己的身边。但他不愿,也不屑用这样的手段得到心爱的女人。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在寻常男人眼中最愚蠢的法子,来留住自己的爱人。
他愿用一生,默默地护着盛姮,却不料最终未护住自己。
七年夫妻,不过如此。
为爱疯魔,终自尝恶果。
许澈忽觉过往的七年就如一场梦,那些恩爱缠绵幸福,比泡影还虚幻易破。
决绝和绝望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她的话更如一记重锤,敲碎了他所有留恋。
“王夫事涉谋反,神志不清,行举癫狂,先暂拘冷宫,容后发落。”
宫人应声上前,欲将许澈擒住,押往冷宫。许澈直立不动,只因他心头还存一丝暖意。
“王上,臣还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盛姮犹豫半晌,才轻抬手,围上前的宫人退了开去。
他慢步走进,走至盛姮的身前,止了脚步,伸手将她耳畔一小缕青丝挽在了耳朵后,动作温柔,一如新婚之夜。
良久后,他低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既已疑我至此,若我再执着,只怕徒增怨怼,最终走到相看生厌的那一步,不如趁着情分仍在,好聚好散。”
说完,他笑了笑,带着自嘲之意。
随后,满殿的人惊呼出声,只因许澈伸出双指,夹住自己的一缕青丝,凭借指间的内力,竟生生地将那缕青丝给截断,轻飘飘地丢在了地上。
“今无纸笔墨,唯有断青丝,证和离,各祝安好,此后互不相欠。”
待青丝落在地上之时,盛姮的神情才有变,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许澈朝自己行了一礼。
既是君臣之礼,亦是夫妻之礼。
“阿姮,珍重,原谅我已无力再护你。”
语落之后,许澈走出殿门,没有回头,再无留恋。
盛姮则望向了头顶的藻井,不敢看他离去的落寞背影,生怕看了一眼,便追随而去。
殿门外,站着两个稚童,一女一男,一长一幼。
女孩牵着弟弟的手,扬起小脑袋,道:“爹爹,你要去哪儿?”
许澈原以为再没有任何事物能让自己停下脚步,不曾料到,还是败在了儿女手中。
这是他的骨肉,更是他一手带大的至宝。
“爹爹要去冷宫。”
“冷宫在哪儿?”小男孩问道。
“在很远的地方。”许澈望向了东方,越洋而过的那片大陆上,有着一个最强盛的王朝,那是他的故国。
“那我们还能见到爹爹吗?”小女孩问道。
许澈想了想,道:“日后你们大约会有新的爹爹。”
“我不要新的爹爹,我只有一个爹爹。”
女孩言罢,先哭了起来,抓住父亲的衣角,不愿放手,弟弟见姐姐一哭,虽不大懂这离别之愁,可眼珠也泛起了泪花。
殿外,儿女紧搂着丈夫,哭成一团。
殿内,妻子的脸上平白多了两行清泪,玉手轻摸小腹,她原是打算在今夜告诉他这个喜讯,只可惜,一切都迟了。
三日后,冷宫大火,王夫葬身火海,尸骨残存,面目全非。
女王闻知,罢朝三日,素衣白裳,珠钗尽除,日夜守在尸骨旁,滴水不进,只是哭着,就像个丢了贵重东西的小姑娘。
只可惜,眼泪唤不回逝去的人,补不了犯下的错,更留不住冷下的心。
有些东西丢了,便再也寻不着了,余下的回忆如风,一吹便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