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这个夏日过得有些快,不过打情骂俏的日子都是这样,一不小心就到头了,仿佛恋人在耳边玩笑着吹了口气,就把北风引来了。而北风一到,澄琉就要嫁人了。
雪地里是红,扎眼的红。
澄珪满眼都是红色,她也只有这一种感觉,眩晕。红色,让人想到喜庆,比如婚礼;让人想到庄严神圣,比如守宫砂;让人想到残忍,比如鲜血。
婚服,通常都该是红色的,但嫔妃的不该;婚礼,通常都该是盛大的,但澄琉的不该。然而这就是澄琉的婚礼:她的翟车太过奢华庞大,元昊竟然同意拆掉城墙和宫门以方便她此行出宫;为了让她行得平稳,波斯进贡的猩红毛毡一路从宫门铺到了洛阳城门;拳头粗的蜡烛燃了一路,可谓“火树银花不夜天”······
还有澄琉的那身衣裳,绣花繁复得简直迷了人的眼,澄珪记得她那日把这身衣裳捧在手里时那沉甸甸的分量——这起码得吃进了十斤绣线。澄珪在高处,看着澄琉一步步远去,看着她重复着一些自己曾经在婚礼上说过的那些礼节和贺词,珠串挡住了澄琉的脸,加上这些端庄典雅的动作,简直看不出是齐国那个无法无天的康乐公主了。
吓,她们的眼光一霎时对上了,澄珪冲她勾了勾嘴角——你看,他对你再怎么浓情蜜意,也是要把你嫁出去的,他为你准备的婚礼再奢靡,也是你跟旁人的婚礼,你的婚服再美,也是我穿过的。
是的,这身衣裳澄珪在澄琉之前就穿过。那日是她先到了尚衣局,着人把衣裳取来,然后又去请澄琉过来,然后她捧起那件珠光宝气的裙子,好沉,好滑,澄珪差点没能抓稳。
澄琉到的时候澄珪已经对着镜子看了好久了,这条裙子真美,澄珪记得他说世间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应该属于她。
澄珪照着镜子,根本没去看澄琉,但她能感受到一束敌意的目光从身后直直地刺过来,澄琉一定知道她在暗示什么,那个蠢丫头竟然在意了——有人说嫁衣是不能被人先穿的,否则婚姻会十分不美满,不过到底是怎么个不美满法,澄珪已经忘了。
不过澄珪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拢着衣裳,转过身去:“嗳,真是本宫考虑不周,不该先试这身儿衣裳的,澄琉,一会儿你自己试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自惭形秽。”
“脱下来。”澄珪记得澄琉的脸气得僵住了,用一种十分愤怒的声音说道。
“你气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他原本就是我的丈夫!”澄珪昂着头,加重了语气。
澄琉一步步靠近,用澄珪最讨厌的骄傲语气道:“你胆子真大,”澄琉环顾了四周:“如果我是你,起码该再埋伏几个侍卫,不然——我若是被你气急了,就凭你那几个宫女,怎么拦得住我?”
澄珪也是个骄傲的人,所以她痛恨任何人在她面前骄傲,她挑了挑眉毛:“你敢?”
“我婚期将至,事关魏晋两国友好。而你,身上背着多少血债呢?你说,他保你还是保我?”澄琉静静地靠到了椅子上。
“你真觉得他会动我?”澄珪非常放肆嚣张地勾起嘴角。
“你真觉得他不会?”澄琉看着澄珪,自喝了口茶:“你跟他那么久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不想坏了自己翩翩公子、温柔多情的形象,所以要找一个臭名昭著的人来“逼”他除掉高澄珪,而澄琉是最好的人选,在他那么多次对自己的叛逆视而不见后,澄琉终于想通了这点。
澄珪还在上下打量澄琉,试探她的深浅,却不小心也摸不清自己的轻重了。正当她迟疑的时候,澄琉已经用一种非常不善的力道扯下了她身上的嫁衣,澄珪扬起手要打她,却被澄琉抵在她脖颈间的金簪阻止了,澄琉与她靠得很近,她瞪着她:“我警告你,你少胡来,我要是现在就捅死你,他不知道得多开心。”
澄珪当时僵直了身子,抑制着身体里轻轻的抖动,就像现在这样,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庄严肃穆的那个人,他穿了最隆重的礼服——那身龙袍得有多重?像令人沉迷的黄金枷锁。
这时候澄琉也已经行完了所有的礼,女官扶着她转身上轿,她一直阻拦着自己不去看高台上那人一眼,可是在这最后关头她放弃了——这该会是她看他最后一眼了,以后没机会再见了,没关系的,以后想犯这种错误也不会有机会的。
于是她抬头看上去,可是帘幕重重,她的眼被珠帘遮蔽了,他的脸也是。澄琉记得仿佛听谁说过从前有个公主,与她的境遇十分相似,在公主出嫁那日,或许也就是这个时候,皇帝忽然拦住了将要上花轿的公主,然后昭告天下他要娶她——澄琉的思绪到这里就忽然乱了,真有这个故事吗?她什么时候听说的?难道······又是在梦里吗?
“殿下。”女官小声提醒,隔着厚厚的九重衣,她捏了捏澄琉的手臂。
澄琉不动声色地转回去,踩着小厮的背,坐上了花轿。
护送她去晋国的是郑英,但他时常要在前方与驿站和各地地方官走过场,澄琉则在队伍中段的花轿里拘着,二人一路上统共也就说过几句话,加上晋国礼节繁琐,真是把澄琉和生夏闷坏了。
“澄琉,诶,澄琉,”生夏推了推假寐的澄琉:“你看,我听他们说那边好像就是齐国。”
澄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她俯到窗边,把帘子撩开,却见大河那边远远的有一排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