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罗丹香闻言便呆愣在地,卞氏也忍不住起身道:“二弟这是何意?”
陶国安语气冷淡:“丹香口口声声想念太太,宁愿破了院中规矩也耐不得对太太的牵挂之心,可谓之忠心耿耿,可谓之孝心拳拳,我怎能不成全她。”又转向罗丹香道:“你虽返回秋煦堂,但好歹在我们身边侍候几年,往后或是自己,或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奶奶。”
罗丹香张大了嘴巴,此时不必做戏,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慌急不堪,双唇颤抖竟一时开不了口。卞氏看了一眼黄氏,见她面容恬淡,倾髻上垂下来的珠串摇曳在耳旁,映衬得她侧脸晶莹光润,一直压抑在深处的怒火喷薄而出:“太太没有收回丹香之意,反而是让我来告诉弟妹好生照料,怎么二弟反其道行之,弟妹房中当真容不下一个通房?!”
黄氏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正欲开口,却听陶国安抢言道:“大嫂话说岔了,正是因为黄氏宽厚,才放罗丹香回去侍候太太,更是黄氏对太太的孝心。”
卞氏身体微颤,怒道:“罗丹香是你的通房,如今年华逝去,又没子嗣,你怎么忍心现在赶她出去。”
罗丹香此时终于回过魂来,恸哭着膝行向前,拽了陶国安的衣角:“二爷好狠的心啊,难道这十几年来的情分,二爷全然不顾,竟对奴婢厌弃至此么?”
陶国安冷笑一声:“你既不是我的嫡妻元配,与我有举案齐眉之情,又没有为我诞下子嗣,与我有孕育子女之分,我和你哪里来的情分?”
罗氏如遭雷击,凄然道:”二爷冷情冷性,成年累月不愿见奴婢一面,二奶奶房里的一块石砖都比奴屋里的被窝还暖些。”她抬起头盯着陶国安:“奴婢一人如何诞下子嗣?!奶奶若对奴婢有丝毫怜意,奴婢何至于此!”
陶国安一脚踹开罗氏,将茶碗“咣当”一声砸过去,大怒道:“奶奶若对你没有怜惜,怎纵得你连规矩都不守,你凭心自问,奶奶是短你吃喝穿戴,还是月钱打赏?你不知感恩,反倒心生怨怼来,留你岂不乱家,秋煦堂你也不必去了,发你身契,叫你娘老子来领了出去。”
罗丹香吓得鼻涕横流,黄氏手中许多产业,肥厚流油的差事数不胜数,她是陶国安的妾室,家里兄弟却连二房的毛皮都沾不上,早就是内外不得脸的了,若打发出去,哪里还能容身?此时方觉得怕了,好在她知道陶国安已求不得,便扑倒在黄氏面前大哭:“奶奶救救奴婢,奶奶知道奴婢是个蠢的,有口无心才冲撞了奶奶。奴婢宁死也是不愿出去的。“
卞氏也知罗丹香言语大为不妥,哪有妾侍好明言嫉恨主母的,如今看她越发惹恼了陶国安,竟全然不顾的要将这个通房打发出去,事后太太不会迁怒于自己的儿子,黄氏有得势的娘家挺着也不会受牵连,倒是她这个前来劝和反脱不了干系了,忙帮着说话:“丹香也是慌不择言,狠狠罚了便是了,断不至于赶她出去啊。”
赶她出去是不能,却也要压得她再不能生事,黄氏径直问道:“你可知错?”
罗丹香忙不迭得点头:“奴婢知错了,奴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污了奶奶贤名。”
“还有呢?”
“奴婢奴婢不该忘了规矩,未经通报擅自”
“你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黄氏冷冷打断她。
罗丹香咬紧了牙,偷眼看向黄氏,见她双眸寒光点点,打了一个哆嗦,一低头,泪珠子成串的砸向地面:“奴婢不该凭着老太太一点情分,妄想着压服旁人,仗势取利。”说完便瘫倒在地,此话出口,在这陶府便再无翻身之日,即使留在了二房,又有何前途?可若不留下,却连一点体面的活路都没有了。
黄氏嘴角一挑,看向陶国安道:“毕竟也算是老人了,这样打发出去,她一家子上下三辈的体面都没有了。她既不老实,就罚她一年的月例,在后院禁足,无令不得外出吧。”
陶国安叹了口气,对罗丹香道:“你奶奶心慈,只愿你记得她的好处,别再生了怨气。”
罗丹香以额触地,哽咽难言,却也知道死罪已免。
宝珠很有眼色的站了出来,半拖半扶得将罗丹香送出门外,众人也只听得一声短促的抽噎消逝在冷风中。
黄氏对陶国安道:“耽搁了这些时候,老爷快换了便服,该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了。”又面向卞氏笑道:“大嫂在外间等一等,不如我们一起去?”
卞氏强笑着推辞,也不让陶氏相送,快步走出,刚转身过了影壁,就落下泪来。留在偏房等待的两个贴身丫鬟互相看了一眼,不敢跟的太紧,落了两三步在后。卞氏也觉得难堪,可再难堪能比得上将才吗?她一个大房的奶奶插手来管二房的屋里事,若黄氏肯给她这个脸面也倒罢了,可人家一旦不给,自己简直就是矗在那里的笑话。
太太是心善被刁滑的贱婢利用了,那她这个掌事大奶奶呢,岂不是昏聩无能,且看他们夫妻的态度,怕是在心里认定了她挑事挑唆。想到了这里,她眼泪急下,羞恨难言,一时恨不得拽了黄氏的坠马髻,狠狠打上两巴掌,又想责问陶国安,他如何能为了一个善妒的女人不敬长嫂?恨到极处,便又暗问自身当真一点私心都没有吗?心绪难平之时,越走越急,好在夜色中,除了随身的丫鬟,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的失态,待回到正院就打发了丫鬟,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捂了帕子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