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纳谏是一个帝王优秀的品质,敢于直谏是一个大臣英勇的表现,归根结底,劝谏这件事本身具有很大的风险,但凡帝王心情不好或者谏言犯了什么忌讳,大臣付出的代价很可能便是生命,在皇权高度专制的国家,不要谈人权,毕竟人权或许连张厕纸都不如。
皇帝与天地斗,与诸雄争,呕心沥血、九死还生,打拼下这个天下,在家天下的普世观念中,这天下便是任他鱼肉,这是天子的特权!威权加于一人之身,九五之尊,言出法随!
所以,从古至今,唐太宗和魏徵君臣相得的故事广为流传,为何?因为难得啊。大多数的皇帝并不喜欢别人指出自己的愚蠢,但凡是人,都是羞耻心,都不想别人比自己高明,而求生欲又是人最本能的yù_wàng,所以鲜有直言进谏甚至犯颜进谏的臣子,能听得进劝谏而不记仇的帝王则更少。就连唐太宗,你也不能说他不记魏徵的仇,毕竟魏徵被他骂成“乡野村夫”“老匹夫”的次数也不少,难说某一次不是真的动了杀心。
而以前的朱元璋,或许是出于维护主从关系的需要,或许是为了笼络读书人的心,或许是谏言真的符合他的想法,他确实是表现出一副宽广的心胸,对于老儒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方针听取进去并坚决执行,对于其他臣子的谏言也是广泛听取,即使是对他有所冒犯,他也宽言勉励,不加斥责,倒是一副君臣相宜、其乐融融的模样。
至于现如今的朱元璋,变得更加虚心,无它,他本就是政治小白一个,空有满脑子想法,根本不具备任何的政治素养,脑子里有个想法想要实现,更多时候都是蛮干,显得很是粗糙。但是,朱元璋有一颗学习的心,有一个灵活的大脑,所以这些天从下面呈递上来的奏折以及李善长批复的处理意见中,他一直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吸水一样在学习其中的政治智慧,从中他得以窥见这个新生的官僚体系中的一些“潜规则”,并且对于这些事件处理他也逐步形成自己的想法,将之与众大臣的处置意见相比较,取长补短,作出批复。
所以,作为皇帝,朱元璋越来越合格,甚至目光如炬,在某些方面比一些经年老吏更敏锐。
当皇帝确实很累,批复奏章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朱元璋要能一眼望穿这些大臣的真实意图,更要能透过事件表面看本质,他要有发现其中隐藏猫腻的能力,有些大臣确实不太让人省心。
就像朱元璋现在正在看的一份奏折,工部转呈应天府申请糊彩灯银两的奏折,李善长已经作出批复,认为这篇奏折没有任何问题,就等着朱元璋朱笔御批然后转呈户部拨银子。
可是朱元璋敏锐发现其中有猫腻,申请预期款项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像举办这种活动,各种所需物资的采购、人员薪酬的支付都需要活动经费,肯定需要预先申请。朱元璋不解的是,是要糊什么灯笼,竟然需要白银达六百两之巨?整个奏折就这么一个光秃秃的数额,既没有灯笼单价和数量的预计,也没有银两使用去处的分配预估,所以六百两是哪儿来的?几个官员一拍脑袋合计得来的?这个数额只有一个好处,就是整数方便拨款!至于银两若有多余当如何,若不够当如何,全都一个字没提。
为这事,朱元璋着二虎把应天府尹和具体负责这件事的官员以及李善长都宣了过来。
“陈伯言,你可曾去市面了解过灯笼制作价格?”
“回皇上,了解过,微臣走访南京东西两市,造访大小灯笼作坊,了解如今市面上灯笼的价格。”
“唔,是个办实事的,没有依据以前的官家采办价格,还知道去了解行情。”朱元璋对于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不是个坐在大堂靠想象办事的官,开国之初,官场风气还算清明,官员还算得力,所以办实事的官员不少,“可是朕记得,大宗采办应该是有折扣的吧,你可向那些作坊要些折扣?”
陈伯言骤闻此言,身子便是一僵。
“唔,看来是没有要折扣,那么,可是按原价采办?”
陈伯言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唔,看来那些作坊商人知道官家的钱好赚,定价比市面高些,也罢,银子让他们赚去算朕让利于民吧。只是,陈伯言,你可收受作坊的‘好处’?”
陈伯言身形摇摇欲坠。
“那么,现在你来告诉我,你费心巴力去市面上走访问询价格,意义何在?是为了向朕和你的上官同僚显示你陈伯言为官尽职,办事尽责么?”
“现在你再来告诉我,你最终定的那家灯笼作坊许了你什么好处?或者那家灯笼作坊和你有什么关系?”
“噗通”一声,陈伯言头杵地,讷讷不能言,只是磕头谢罪,抖如筛糠。
“既然你不愿说,二虎,你来告诉他。”
“是,皇上。陈伯言大人定的作坊名为李氏大红灯笼,听闻再有二月,陈大人将纳一小妾,很不巧,正是李氏小女。而且李氏作坊自昨日起,就已经传闻受到陈大人的托庇,正所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错啊,陈伯言陈大人,你这是人财两得,不久后还要抱得美人归,朕这厢,要恭喜你啊。”
“李存义,你倒是告诉我,你这个应天府尹是怎么当的!你眼瞎了吗?用的这号人?啊!借着一个糊灯笼的采办差事,也能吃回扣,这哪是吃回扣啊,这是把人家一家子连骨带皮剁巴剁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