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番话句句在理,可却让我五味杂陈,他的眼神浮沉几番,也渐渐让我看不分明。
卫题潇与赤鹿那么相近,可他并非赤鹿,他不是爻山上拳打恶兽手捏群妖的神君,他只是一个落魄的人臣,他卑微也畏惧,可我并不因此瞧不起他。
因为都是我的错。
我挣开他的手,默了默道:“我知道你是个血性中人,只是这凡尘和劫难让你变了,我懂的。”
我推门箭步冲上去,反手挥刀,四颗青衣人的脑袋便稳稳端在刀面上,我将人头丢在黄袍人脚前,用血淋漓的冰刀指他:“你们杀死了四个姑娘,这四颗人头就算是陪葬了,倘若你再动她们一根手指头,我就连你一起杀。”
他非但不怒,眼中且泌出一丝笑意,他顺着刀背摸上我的手,喜道:“我知道鲛女的流言会是真的,我一眼就看出你与众不同。”话是好话,可他的眼神叫人不舒服。
我震开他的手,用刀尖顶着他的鼻尖:“废话少他妈说,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的鲛珠,还要你,我要带你回宫。”
我一愣,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松了口气。
“我跟你回宫就是,你也别来找他们的麻烦,但凡有朝一日让我知道你又与他们相见,我就手起刀落把你斩成八段。”
走前我回头望了一眼,苟活的侍女趴在尸体上哭,老头蹙眉叹气连连摇头,唯独那方窗中的卫题潇,他静静看着我,就像一幅静止的画,也没有一句道别。
这里虽是凡人的宫殿,但殿顶之高阔,迷彩之奢华,把鲛帝宫也比在眼下,凡间三五疾苦,唯独这里大好荣光。
这宫殿中聚集来乌殃殃一大片人,殿中央放了一口五彩琉璃缸,黄袍人让我脱衣入缸,化出原形给众人长见识。我蘸指尝了一口缸中的水,呸道:“淡水,鲛族不入淡水。”
黄袍人便遣人快马加鞭去千里之外取海水。
他又想到新玩法,择了一缸锦鲤送我。我不笑纳:“池塘鱼之小比你脑子还小,我会玩这种低级货?”
他又让人夜以继日赶往海边,抓十只海鱼回来。
当日就有几个老头到我屋前骂:“你这个妖物!折腾圣上,折腾我们!”
我每日尽可能的刁钻刻薄,在凡尘里的确更像是一只妖孽,而不是神通广大的神仙。我想这样也好,让他们怕我敬我,也可以让自己有别于他们。
我在凡人的宫中住了半月有余,直到秋日转寒的一个夜里,我隔墙听见两个小宫女悄声说这话:“听何公公说圣上要拿那个鲛鱼娘娘采阴补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用鲛血炼丹,余下的肉骨会送给臣民煲汤,一人一口汤,我们也有口福了。”
我寒毛颤栗,所谓采阴补阳再炼丹,岂不是先/奸后/杀吗?更让我难安的是,全宫上下不知何时起都把我看作了俎上肉、刀下糜。
我把心一横,决心把那个始作俑者给杀了。可就在天亮后,我便得知黄袍人死了。
据说他被杀于后殿,一把锥形匕首刺穿他的喉头,将他钉在身后墙上,可见杀人者恨之深。
举国悲戚啊,哀歌直上九天,只有我心头独乐,我的命可真大。
唯独怜惜那个凶犯,听说一早被就地正/法了,他的头被取下示众,赤鹿说得对,英雄短命。
这座偌大的宫殿仿若一瞬洗去铅华,以茭白的布遮挡金碧辉煌的雕栏钩花,这还不够,我屋门前赶来一群妖里妖气的老头,其中一人手上木案中摆着三尺白绫。
“太后有命,先皇妃子通通赐葬,您也逃不掉。”
我将白绫拾起狠狠抽在他的老脸上,“好大的面子,胆敢叫姑奶奶陪葬,看姑奶奶不把你们的皮拔下来。”
此地是非多,他们逃跑后,我决定即刻出宫去找赤鹿。
我翻身上了两丈余高的宫墙,沿着宫墙走势向远方的城门楼奔去,然而在极目远眺之下,隔着一整片鳞次栉比的宫殿楼宇,我竟看见了赤鹿,却是以另一种形式。
他的头被穿在一把九尺长/枪上,立在城楼上示众,那一把时常紧束的乌发被人拆开了,随着阵阵的凉风摆动。
我木讷痴痴,不知该走过去还是逃开,我明明该为他渡过这一世而欢欣,却觉得心如刀割。
是他杀了凡人的皇帝,他分明不让我杀,却自己动了手,而渔人的预言也应验了,他动了第一千刀,于是将自己的命断送了。
他活着的时候,我明白他是卫题潇,可他死后,在我眼中又变成了赤鹿。眼前所有的惨像,都成了上界安排的果。而我一心寻找他接近他,最终却没能保住他。
我坐在城墙上,将脸埋在手臂间嚎啕大哭,谁知墙下院中也传出一声哀嚎,一声一声比我还高亢,我用力哭喊了两声,那头似与我作对一般,也哭两声作回应。
这什么毛病,伤心也要攀比?
我暴怒,刚准备怒吼一声,便见院中屋内有一个小宫女如脱弦之箭冲到我脚下。
“叫叫叫你个头哇!娘娘产子都没你叫的大声!闭嘴!”
她扭头刚钻回去,便听见屋中另一女人尖声喊起来:“娘娘血崩了,快,先把皇子抱稳了。”不多时那女人又喊:“你傻矗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
便见那小宫女怀中抱着一个被染血的绸布包裹的婴孩快步冲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