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家老宅在武陵,如今染秋巷的不是正经祠堂。因冉家两兄弟响应国家号召,早早分了家,冉敬礼作为嫡次子,才在家里建有祠堂,供的也是三代祖先牌位。
长平侯府则大不相同,侯府里是正经的祖祠,供着自大汉开国之前便有载的赫连先祖,光是牌位就摆了通天的七层,书写族谱的简书更是装了满满五大箱。
冉安与冉玖跪祠堂,冉安还不敢太偷鸡,跪一会儿连带着再站一会儿。冉玖却是光明正大地摸狗,缩在蒲团上,烤着炭盆,盖着母亲送来的裘氅,在二哥悲戚的目光里,呼呼大睡。
十几里地外的侯府中,赫连锦也没跪多久,待遇却算不得好——因她扭头就高热病倒了。次日有消息的人就知道,太尉府里锦乡君受了家法,身娇体弱以致伤寒,当夜就请了医者入府。
冉玖得知此事,犹豫半晌要不要去探病。不料知子莫若父,冉家留守儿童三个,个个领了如山的功课,非埋头苦功敷衍不过。
女儿闺房,以往都是花香四溢,这几日却是油墨漫天。
冉恬端坐在书案后,一连抄了半卷才敢停笔,揉着酸痛的手腕,抱怨不断:“瞧你们,还都是做兄姊的人呢!凡有好事准没我的份儿,惹了祸却得一起背着。搁谁家有你们这样的!”
冉玖坐在书案对面,一脸海绵宝宝的微笑,眼皮子飞眨瞪过去:“知足吧你。《道德经》五千六百二十一字,抄写十遍不过五万余字。你长姊我抄《古论》,全文一万六千字,也是十遍,仁悌忠孝礼义廉。”
冉恬脖子一缩,自觉道:“你这话很有些道理。”
姐妹俩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纷纷低头继续奋笔,都不忍提起东院还有一个罚抄《汉律》的英俊儿郎。
汉承秦律,至今又多有能人加以延展。期初萧何所作九篇,至此已至六十篇,十五遍的字数……并不是很美好。冉安的书法,大约终于迎来了一个进益的契机。
对于江城那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生母,冉家态度明确:江城之母背恩负德,江家早已与之断绝关系,数十年来,从无联系。至于这个不孝之罪,冉家认的是情理,不是法理。
朝中各派争议不断,江城为人素擅与人争利,这些年来得罪的京畿地方朝臣,没有八成,也有六成。一时骂声沸腾而下,直谏判死者不在少数。
大约骂了三日,仍是僵持无果。裘丞相见状,赶忙从丧姊之痛中康复,回朝第一件事,就是穿着孝衣,指着御史大夫的鼻子大骂其内弟无德。所谓指桑骂槐,江城是冉敬礼一手提拔,他若是德行有亏,冉家也不能独善其身。
人人皆道御史大夫根基浅薄,必然无法,熟料人家当朝就“心绞”发作,内侍七手八脚抬了下去,然后就再度卧病在床。
政务积攒如山,当日就承圣命送去了丞相署,其中还包括日前天子下达的一道大任——“一月之内,筹措百万斤金军饷”。截至此时,已过去了一多半时日。
天子直接将太医院一半的医丞,拨去了丞相署和禄山侯府邸坐镇。人参鹿茸成车地送进去,彻底断绝了前国舅爷的“卧病”一途。
一来二去,满朝文武摸出了圣意,具是安静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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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回想他入狱的第一天,接到了廷尉署的传唤,道是有人击鸣冤鼓,状告自己不孝之罪。他本是不欲去的,可来人却说,击鼓的堂妇声称是他江城的生母。
自然是丞相布下的局,这一点他并不怀疑。
倒不是说清流党不会拿捏不放,而是那帮子迂臣么……着实没有这个能耐。盐铁朝议在即,又是老太后归西的第二天,早早备下了这一味毒|药,下毒时还能越过天子、劳动了廷尉署出手。
他若是不去,不是白瞎了对家的这些子功夫么。
“我儿、你好狠的心!二十年过去了,见到阿母,你怎的不唤我一声?儿啊,你可知、可知阿母想你想的心肝烧疼啊……”
讲真,江城看着堂下那个涕泗横流的粗壮村妇,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自小江家的下人主子轮番羞辱于他,骂的来来回回不过是那么几句,“贱婢生的”、“狐媚子不安分、爬老爷的榻”、“怀孩子旷的厉害,刚一落了崽,上赶着提裤子跟货郎跑了”……
不论旁人如何说,江城心中总还存着一丝对母亲的幻想。想他阿娘或许生的是好看的,这才得了父亲的喜欢;想他阿娘命途多舛,或许是被迫弃他而去的。在恨意最烈的那段时日,他还怀疑过,他阿娘会否是被人害死了,也未可知。
“心肝?”江城居高临下地看着跪着的妇人,眼光极冷,又带着几分困惑,“你还有心肝?”
妇人愣住了,亦或是被他的神色吓住了,眼泪停了一瞬,又似是记起了自己所来的目的,连忙继续哭天喊地道:“我的儿啊!你可是怨阿母?天呐,地呐……婆子我摸着胸坎说一句,这世上哪有乐意跟自个儿亲娃分开的娘啊!还请大老爷做主哇!”
江城奇道:“你不是想我想的心肝烧疼么。怎的,这就赶着治我的罪了?”
妇人演技不甚纯熟,瞧着上位的廷尉丞如阎王爷般坐着,她眼珠子一转,索性向旁一扑,抱住了江城的靴子,奋力捶打起来:“你这作死的下贱胚子!江彪是王八,你就是王八生的孬种!江家的种都生的黑心肝,淌出来的都是臭腥味儿的黑血!我巴不得江家断子绝孙……”
因案情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