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之即便知道她是在随口胡扯,眉眼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这一通假得不能再假的奉承和毫无缘由的信任缓了下来,心下一动。
随即又觉得自己实在太没有原则,谈判桌上他要是这种心性,安城早没uk什么事了。
曾经他觉得这小孩这幅样子也挺好,脑子激灵,心大不计较,永远快快乐乐、元气满满的。
但现在一想到她以那副对别人惯用的口吻应付他、敷衍他,无名火就又一下窜了起来。
奈何,无名火,无名火,有火却无名,只能用无波无澜的语讽道:“难得啊,你还知道自己错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比珍珠还真,吃一堑长一智我懂,以后没个底的我也不敢乱逞强,我跟你说,以后我要再……”
“别跟我做保证。“江逸之移开视线,发动引擎,轻声道:“在我这里,你的信誉透支了。”
闻昔哑口,心口一空,眼神一暗。
一时之间,两人竟没有再说话。
思来想去,闻昔对今晚的自己,很不满意。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解。
从来就不是个多么在意别人情绪的人,甚至可以说,能那么平静地融入这个并不简单的大环境,是不把人情看得过重,不计较和不钻死胡同,才游刃有余。
平时看起来与人热络的人,心底也不一定就像表现出来的那般重情重义,要不然也不会屡屡缺席以前小伙伴的局。
朋友嘛,合得来是缘分,合不来也别强求。
小时候年节,亲戚家孩子最喜欢粘她,无非是因为她热情、大方、体贴,口袋里的糖果和脑子里的故事永远不会少,她能一击即中那条最快与他们打成一片的最短直径。
这时候长辈们就会在一旁赞叹不已:“你看,多多和佳佳他们就听闻昔的话,感情真好。”
又或者:“闻昔从小学习又好,又懂事,小孩就是喜欢缠她嘛。”
闻昔只是笑着听听,并没有感受到太多发自内心的快乐,其实,她对外界的认可与赞誉也没那么多虚荣和渴望。
偶尔也会在心中暗自琢磨,他们感情好吗?
扪心自问,她对这些小孩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喜爱,甚至在他们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的时候,心里麻木到没有太多的波动。
那她的一直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
余婉在最后的时日留下大量的书信,对她的成长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她总结了自己失败的一生,对闻昔的期望不过是:入世且出世。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标准,闻昔还在探索中。
但她觉得只需要多花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和心思就能让小孩子高兴和长辈舒心,自己也并不多累,何乐不为?
这种自小刻意培养起来的言辞习惯和言行举止长年积累成了现在的自然和习惯。
以至于在以往,和朋友吵了架,她也会主动地真诚道歉,和现在很多年轻人想的‘谁先低头就是谁输了’不同,她选择自己先跨出那一步,这更像是她长期的家教、自小的修养促使她下意识完成的一个任务。
但若是要说“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原谅我?他不原谅我怎么办”这些更深一步的东西,那便是没有的了。
道过歉,对方不能原谅,她就理解、尊重别人的不原谅,心里并不觉得有愧,因为已经尽到自己的义务。
偶尔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可恶,因为她甚至没有怀着一个致歉者应有的忐忑不安与小心惶恐。
毕竟有时候,不自知的恃宠而骄比露于表面的刁蛮跋扈,更伤人。
然而,现在,此刻。
她感到沉重、无措,她发现自己非常非常看不得眼前这个人生气和失望。
一丁点儿都看不得。
并且因为长年累月的习惯和言辞甚至使她无法表里如一,那些经过她长期实践、并且无往而不胜的外交经验对江逸之丝毫不管用,江逸之不吃这套。
所以眼下,她很有自证诚意的焦灼。
一直以来,她都是人际交往中占据高地的那一个,但今晚,这种沉重的压力、无措的慌张突破了她“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的原则,也没能坚守住她自小“你好我好大家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路线。
心中的感激是百分百真情实感,但她表达之浮夸让自己都觉得太过敷衍。
虽然她并没有敷衍,但情绪的表达不是表达者说表达了什么就是什么的,接收者说了才算。
江逸之明显觉得她是在敷衍。
还能更谄媚一点吗?
不能了哇……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词不达意的一天。
望向车窗外,闻昔在心里采访自己,这位朋友,请问你为什么这么双标?
想了半天,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只有一个答案。
其实她并没有资格嘲笑人蒋京京是个颜狗的,人人皆对美人宽待,到底她亦未能免俗,
安市的夜晚,万家灯火、高楼明烁。
车内却化开一片浓重的沉默。
闻昔觉得心有千斤重,向被一块石头重重按着,甚至超过了问题的起因——酒吧的事故。
江逸之倒不是故意晾着她,只是一路上都在思考,不单单是今晚的事件,究其根源,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得改。
“闻昔。”
“嗯?”闻昔大概是还在愣神,声音细细哑哑的,像只蔫了的橘猫。
江逸之转头直直对上她那一双汪汪的杏眼,抿了抿线形好看的薄唇:“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