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穿过屏风,只见到了一处巨大的书斋。这书斋由三间屋子所造,中间并未用墙隔断,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诗书典籍整整齐齐地一字排放。
然而,这书斋的内部构造与那间会客大厅又有极大的不同。
蒲珏知道,平日里他所接触的那些汉人大都习惯矮木家具,铺席跪坐,包括以前他在太白剑宗看到的也是如此。当然,刚刚会客大厅也是如此摆放。然而,这薛坞主的书房里却与其他汉人惯用的家具截然不同。一进去,便见到这房内赫然摆着几张胡床胡椅。这样的胡床胡椅摆在在整个薛宅内,倒是个异数。
薛坞主缓缓走了进去,邀请三人坐下。
薛坞主见蒲珏神色中略有惊讶的样子,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在年少之时在邺都住过一小段时日,反倒是习惯了这等胡坐方式。以至于在读书的时候不这样坐全身都不舒坦。”他一边说一边抚须大笑:“哈哈,不雅之极,不雅之极,让公子见笑了。”
“这倒没有,只是近来接触的汉人都喜欢正坐,(注1)故而略有些惊讶而已。”蒲珏忙道。
蒲珏一边说一边顺势坐了下来,笑道:“其实现在胡坐越发流行起来。以我看,说是不雅,无非是因为一些世家大族认为正坐才算得上礼仪正统,认为席地而坐才有风雅之姿而已。以小可愚见,无论是正坐胡坐,不过是个人习惯。况且前朝的帝王(注2)也有好胡坐之人,坞主也不必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薛坞主点头一笑,稍稍将衣襟理顺整齐,走到席边的内榻上交胫而坐。
这内榻只是用简单的竹子制成,看起来倒是很清雅。塌边则放着一个极为素雅的淡蓝色花瓶,里面插着满满一瓶的新鲜兰花。
慕容芷清见到花瓶清微微一惊,因为她的母妃兰淑仪也常常这样插着。
兰淑仪久居冷宫,平日里没什么太大的开销与需求,唯有的一个喜好便是兰花。父王以前对兰淑仪甚为宠爱,即便是在冷宫里也不愿亏待了她,特意开辟了一片兰圃,四时都种兰花。兰花品类甚多,她最爱的不过只是其中一种最为普通的墨兰而已,喜爱的是它的质朴文静、淡雅高洁。而薛坞主这个花瓶中插着的,正好也是这样一瓶墨兰。
薛坞主的案几上则磊着各式各样的名人法帖、数十方宝砚、各种各样的笔筒,笔海内还插了上百只烂了笔头的笔,森森丛丛有如树林一般。而笔筒边上,又磊了一叠极高的纸,整整齐齐地摆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也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蒲珏点了点头,原来他是时常练字的,难怪字写得这般好。
再往西墙望去,只见西墙上当中则挂着一幅孟子拜梁惠王图,边上写着一幅对联:一生为民浩然正气冲云霄;两袖清风仁者无敌中庸道。
这时,随行的家仆已将茶水摆了上来,一人沏上一杯茶汁,随后又在西面点上一炉香。
薛坞主手一摆,示意众人坐下,举起茶杯对众人道:“嘉客难逢,还请诸位一品香茗,以畅胸怀。”众人接了杯盏,也入乡随俗,随着薛坞主的样子入席。
这茶与旁的茶有些不同,是一种茶粥。这茶粥(注3)尤其粘稠:是用磨成了极为细腻的茶叶粉末和着炒米,制成了米膏的形状制成的。呈上时拌着葱姜,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蒲珏端起茶杯,轻轻入口,并不觉得有任何滚烫的感觉,反而十分舒畅,连喉咙里头都是润的。
薛坞主笑道:“我们薛氏一族来自川地,这是我们先祖传下来的饮茶习惯,各位不妨一试。”
三人饮下,连连称赞。
薛坞主似乎对太白剑宗很感兴趣。
他先是询问了蒲珏等人太白剑宗的近况,以及他们在路上遇到李志文的具体情况。当他听到密教的时候,似乎隐隐有些感慨,不过很快又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之后又与蒲珏谈论了一些前朝的诗词,兴奋之处,忍不住击桌赞叹。
香气慢慢浸染了整间房子。慕容芷清微微闭眼,轻闻香气。
薛坞主瞧见慕容芷清在仔细品香,眼神分外柔和。笑问道:“慕容姑娘,还请你来品评一番,也看看老夫的香如何。”
慕容芷清“嗯”了一声,微嗅半晌。她先是微微皱眉,旋即又转为了极为柔和的神色。睁开双眼,脸上神色欣然。柔声道:“坞主,这香名为‘凝寒’,其中的极品可叫做‘正松柏’,不知对也不对?。”
薛坞主不禁点头称是,笑道:“姑娘可知,这香是怎么炼的?”
这问题可难不倒慕容芷清,她闭上眼睛再次一闻,继续笑道:“其实这香要炼制起来颇有些难度。先是取了松香放在一起在山头迎风处用风晾晒一年,然后在冬日里埋在冰雪中半个月。这样一干一湿,浸润以后,又要用柏枝烧火炮制,制成粉末后去除其中的杂质,压缩后才能燃烧。少一道程序都不行。”
“姑娘连工序都能一闻便道出来,真是不简单。”薛坞主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姑娘可知,这香名是因何而来?”
慕容芷清眼波流转,点点头,很肯定地说道:“我记得源自于这么一句,‘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姑娘真是玲珑剔透,连这香名的来由也知道。”薛坞主抚须大笑。
慕容芷清莞尔一笑,谦道:“不过是常常读书,正好知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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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说:
1关于正坐和胡坐:正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