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白衣公子应该便是神机子了。
这更是出乎蒲珏的意料之外。蒲珏本来以为,这样通天晓地,能知天下机变的人一定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年轻。
不过他风姿绝佳,一个简单的背影便似是一副精心勾勒出来的人物画,堪堪担得上“神机子”这三个字。蒲珏从未见过这样的风姿,即便是曾经在他心中留下过极好的印象的荀羡与王肃羽也及不上他的半分。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便似是一枝俊竹,一树孤松,一株寒菊,俊逸飘然,姿容挺拔,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信任之感。
这里窗牖大开,蒲珏才发现,这地方的视野格外好。端坐其间,便可查见整条街上的盛况,一览无余。而院内的风景尽收眼底,又避开了挤挤攘攘等候着的人群,只余下天机馆内的一两处亭台,三四条长廊,五六间雅间,七八处绿林,颇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意味。
蒲珏不禁欣赏起这位神机子的雅趣来,正襟危坐,静待他发话。
不过比他的姿态和气质,神机子的面容可就差得有些远了。无论蒲珏怎么侧目,却总是记不住这张脸的长相。
这是一张仿佛可以淹没于众人之间的脸。眼睛、鼻子、嘴唇、没有一处有能让人记住的地方。脸上浮现的神情也远远匹配不上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
蒲珏有些诧异,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会出现这样完全不匹配的状态呢?不过他知道在这种地方不宜露了自己心中的揣思,没有露出分毫的诧异,反而款款大方地开了口:“在下蒲珏,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神机子淡淡一笑,揖道:“在下观于闹市,见公子过此地,紫气东来。于是斗胆相邀,请公子来馆一叙。”
“紫气东来?”这是蒲珏在这段时间以来,听到最为惊讶的说法。不说他离家在外,无异于流浪之人,就说他身中剧毒,至今未解。哪一点与紫气东来有半点联系?”不过他也不知这神机子到底有何用意,思忖了半天,谦道:“谢过先生。”
神机子不露声色:“算卦有许多种方式,在下擅长占卜与测字,不知公子愿意测字还是占卜?”
蒲珏倒是见过别人占卜,但测字却从未见过。既然有此机缘,不如试上一试。便接道:“测字。”
神机子笑道:“那还需请公子写一个字。”于是吩咐了侍女取来笔墨纸砚来。
蒲珏提笔挥毫,毫不犹豫地写下一个“珏”字来。
神机子观了半天,赞叹道:“好字,好字!”
蒲珏笑了笑,拜道:“不知先生如何解?”
神机子反问道:“公子所测何事?”
蒲珏心想:“近来自己屡屡历险,不知以后是否会再遇到险境?病情又是不是会康复?”便道:“测近日吉凶。”
神机子一听此言,反而抬头打量了蒲珏一眼,声音加重了几分:“吉凶乃心志所致。吉者凶也,凶者吉也。时移世易,吉凶互换。依在下看来,阁下不该属于问吉凶之人。”
蒲珏只觉得他这一眼看来似是要穿透了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发虚,忙问:“先生为何如此说?”
神机子沉吟道:“珏者,玉中之王。有二玉相并之形,琴瑟相交之声。《诗经》有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蒲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语气极为恭顺:“不知先生能否说得再明白些?”
神机子轻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公子出的是个‘珏’字。这‘珏’字一边为王,一边为玉。王,主天下之势;玉,主君子之道。”
这神机子的话未免也说得太大了些,蒲珏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道:“先生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吧。”
神机子肃然道:“公子算的是卦,在下不过是依卦而论,是耶非耶,全凭本心。一命、二运、三风水,公子命中贵不可言,风水虎踞龙盘,唯有时运不佳。”
这句话倒是让蒲珏有些愕然,他一时定在哪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神机子见他神色如此,笑了笑继续道:“公子现在印堂发暗,眼部发黑,嘴角生纹,近日之内恐怕是糟了大厄之事?”
蒲珏近来又是中毒又是被抓,虽然他看得淡却仍然有一丝不快。神机子这话简直说到他的心底去了,连连点头,问道:“先生,此祸如何说来?”
神机子一抬眼,似乎不太愿说下去。
这话倒是让蒲珏提起了兴趣,笑道:“先生请讲,有道是君子问祸不问福。”
神机子指着这“珏”字,神情越发肃然起来:“公子请看,这字拆开来看是两个王一个点。带了点的王字居大,不带王点的王字偏小。二王相争,有污者反居其位,此为厄之源也。”
他这话说得字字珠玑,蒲珏反而完全不知从问起了,拜道:“谢过先生。”
神机子将蒲珏送到门口,淡然一笑:“在下赠公子一句话。‘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否极则泰来,不过,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公子还需谨记于心。”
这“履道坦坦,幽人贞吉,”是周易覆卦的释文之一,意指为人处世胸怀坦荡,即使无故遭厄也会有吉祥的征兆。
虽听得懂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蒲珏仍然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何用意。只得谢过,顺着来路回去。
等出了楼梯,顿时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踏出阁门。
慕容芷清和梁平此时已在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