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对于纪蓉来说,是混乱而又美好的。
屋子里的人从来没有断过,她能听到隔了一扇门外景飞鸾在接受大家的祝贺,院子里摆了十几张桌子,桌椅都是各家各户借来的,厨房里杨氏带着帮手们忙着炒菜,一开始,纪蓉忍不住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门外面。
她听到村长用激动的有些高昂的声音给宋教谕敬酒,她听到村民们知道宋教谕官职时的高声惊呼,她偶尔听到议论,那些人猜测着景飞鸾和宋教谕的关系,他们不肯相信一个身居高位的老师可以来到地处偏僻的乡下,只为了给自己其中一个学生当媒。
那些人的羡慕都用在宋夫人和婢女身上,他们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身上发现了自己的穷困,不免自惭形秽,不免羡慕嫉妒。
喜婆一直陪着自己,偶尔是其他人会走进这间房,窗户外面聚集着一群小孩子,纪蓉抓了一把桌上的糖隔着窗户递给他们,杨清清在窗外激动的叫了一声,小声说:“姐姐,你真好看!”
纪蓉笑了一下,隔着一层红盖头,也不知道杨清清从哪里看到自己漂亮的。
一盘盘的菜渐渐做好开始上桌,景飞鸾之前准备的那半片猪肉全都用上了,有荤有素,也有乡间野味小菜,村长陪着宋教谕等人坐在一桌,村民们都好奇的看着那些站在宋夫人身后伺候的侍女,她们都没有吃饭,殷勤的捡一些他们平时都吃腻了的山野小菜夹到宋夫人的碗里,而宋夫人似乎还颇喜欢这些。
“他们怎么不吃肉?”有人好奇的问。
“城里人都喜欢吃野菜,他们从小就吃肉,长大的时候就吃腻了,就像咱们吃菜吃腻了一样。”陈至小大人一样给纪安他们解释,他很快就因为长得白白胖胖被宋夫人叫到身边,亲自喂他吃炒鸡蛋和肉片。
这一场婚礼像是要从白天直闹到晚上,村民们高声谈笑着,祝福着,他们好似完全忘了就在不久之前还聚集在纪家阻拦他们的婚事,景飞鸾和纪蓉好像也都对这一切不再计较了,这一天大家统统都失了忆,没有一个人再会提起之前的那些故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天,迎来第二天的朝阳。
冯月儿没有来吃酒席,但她母亲和父亲带着其他的孩子都来了,马红缨吃的最多,专夹肉吃,那些酒菜刚端上来的时候,不仅是孩子们,连大人们都开始流口水,一说开吃,齐齐的将筷子伸向碗碟里的肉片,似乎早就已经找到目标,动作快又迅捷。
事实上,除了村长家和村里少数几户富户,没有人的婚事能比的上景家的规模,这样的酒菜在大家心目中就像过年一样,甚至比过年还要好。
当然他们也都没有空手来的。有些人带着米和面,也有人带着鸡蛋,还有人带着上山采来的蘑菇或者竹笋。这些东西颇受宋家人喜欢,酒席开到一半,有人在院子外面叫了一声。紧接着人群再度沸腾了,因为他们看到一人身穿绸缎,喜气洋洋的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他身后跟了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车夫和小厮。
在场众人没有人认识他,但这人的打扮是属于城里人的,而且神采飞扬,非富即贵。景飞鸾正在院子里敬酒,见到他便迎了过去:“路兄!”
来者自然是路清远。他露出故意的不愉的神情:“景兄弟,这么大的喜事,怎么都不通知我?”
“在下一届书生,不敢打扰路兄清净。”景飞鸾的声线低沉,他也对路清远的到来有些意外,倒是宋教谕哈哈笑着将他叫了过去,路清远当着众人的面道:“景兄弟和纪姑娘的大好事,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好,愚兄市侩,干脆给你们封了个大红包。”说完将薄薄的一页纸递给景飞鸾,在他耳边小声道:“这是你们的分红,西厢记在各县卖得极好,两万册虽然暂未卖完,但也差不多了,如今正准备加印第二版向和阳州整个州售卖。”
路清远现在是完全把他们当成大客户了,毫不犹豫的把那银票递给景飞鸾,指了指上面的数字:“八十两银子,七十两分红,剩下十两是我的礼金。”
景飞鸾不解其意,问:“路兄这是何故,十两银子太多了……”
“你可别跟我客套,因为你这本书,我现在在书局里的地位已经是水涨船高,很有可能因此去和阳州的分局干活,你只要赶紧把你说的那本《牡丹亭》写好了给我们送来,别说十两银子,就算让我给你耕田锄地都行。”路清远笑道,他现在和景飞鸾说话全无一点儿昭明书局大总管的样子,一副哥俩好的亲热劲。
景飞鸾摇头道:“路兄,那书不是我们写的,而是……”
“是墨先生写的,是吧,随便你怎么说,你们谁写的,谁是墨先生我都不感兴趣,我现在只要新书。”路清远眯起眼睛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景飞鸾看他那样子也知道解释不清,干脆笑道:“不瞒你说,墨先生确实是已经写完了牡丹亭,只是最近事物太多,因此还没给你送去。”
“什么!已经写完了!这可是大喜事啊!”路清远瞪大眼睛笑道,他本来长得就十分俊逸,这样阳光灿烂的哈哈一笑,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在场的小媳妇小姑娘。
坐在一旁的宋教谕也听到了,跟着叫道:“还不给为师拿过来!”紧接着他们又一个两个想到这可是景飞鸾的成亲之日,因此虽然百爪挠心,也忍着道:“罢了,就等今晚……不,明日……,至多后日就必须送来!”
路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