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郎被她满口滚石声吓住,微微眨了眨眼睛。
云秀满足的收尾,手指做下雨状,“地动山摇,乱石如雨……”
十四郎被她七万两千斤的气势镇住了,认输道,“……还是你们天上的比较厉害。”
他垂了眸子。但这个朝代还没什么仙女思凡下嫁勤劳农夫、孝顺书生的故事流传,反而多的是士大夫访仙问道,世外高人驾鹤西去的传说。求仙的男人比思凡的女人多了去了,他想不出人间比天上更有吸引力的地方。
便有些丧气。但仍是坚持不懈的劝诱道,“可是人间盛会也很有趣啊。”
云秀有种赢了辩论却输了真心的愧疚感。
长安的灯会她其实已看过很多年了,有一回还差点在灯会上走丢。何况他们个子太小了,灯会上人又太多。不让人抱着的话,打眼望去全是袍子筒和蹀躞带。可要让人抱着,云秀又不乐意——自己撒蹄子乱跑多自在啊。所以她一向是觉着没什么意思的。
但她看着十四郎,能觉出他是真喜欢灯会。
也能觉出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
她毕竟还穿着人家的披风呢,心就比较软。便想,横竖夜还很呢,便再多陪他一会儿吧。
但灯会还是不去了,毕竟她还在蒲州守孝,遇见熟人就不好了。
她正想该跟十四郎聊些什么话题,便见十四郎手里还拿着一管竹箫。
那竹管九节,温润如玉,饰以描金的鸟纹,看着便觉清隽典雅。
可惜十四郎年少了些,这管箫比起他的身量,显得有些过长了。应当不是专门做来给他用的,八成和她的琴一样,都是长辈惠赐。
她便问道,“你适才是在吹箫吗?”
十四郎道,“是。”
云秀便问,“为什么不和人一道去看灯,却一个人在这里吹箫啊?”
十四郎顿了顿,垂眸道,“……阿爹的寿辰快到了。”
云秀听明白了——八成是想吹给他阿爹听,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练呢。
她的心便软下来,道,“要不然你吹箫给我听吧。我耳朵刁得很,我若觉着好了,你阿爹定然也会喜欢。”
十四郎微微有些犹豫,大概觉着人籁不如地籁,地籁不如天籁,“小姐姐”她肯定是惯听天籁仙乐的。他若吹得不好,就更让她觉着人间无趣了。
但这少年并不是拖泥带水、自卑自哀的性子,很快便点了头,道,“好。”
便自在梅树下寻了个远近适当的位子,将箫管纳在唇下。
上元灯明之夜,短暂的繁华远逝的寂静后,那箫声便如泉流冰下般幽咽的、缓缓的流淌出来。
他吹奏得并不是很流畅。
比云秀刚开始学琴的时候还要稚拙些——当然,云秀天赋所在,她弹奏出的曲子无不流畅如山涧野泉,激石荡玉,肆意无忌。寻常的孩子都比她要稚拙得多。
但很奇异的,云秀听了下去。
很好听——她甚至这么觉得。
就连那些因为技巧不足而导致的停顿,都仿佛胜过华美流畅的连缀。她能听懂伴随着曲音流淌出的,深埋在他内心的恳切和追怀。
云秀裹着暖暖的披风,听着听着,不知为什么,眼泪便涌上来。
这并不是很适合贺寿的曲子。
——因为那个瞬间,她,太冷了……
冷风夹着雪粒子,噼里啪啦全灌进她袖子里去了。
寒冷让她的思维稍有些迟钝。
她正处于十分茫然的状态——她单是知道有人看着时进不去空间,于是进出时相当肆无忌惮,但原来出来的时候是可能会被抓现行的吗?
会不会被扣分,会不会暂时扣留她的空间,剥夺她进出的权限?
还有,这是哪儿?这小公子是谁?他是被吓傻了吗,会不会马上叫人来?
当然,那一瞬间冒出的无数平行思维里,也混杂着这样的感慨——说起来,他的睫毛好长啊。瞳子也好黑,嘴唇也……等下,这小公子的模样好生俊俏啊!
——原谅她是个词汇贫乏的理工科学渣。
那是个比她还要小些的孩子,大概只有八九岁。
然而那眼睛太沉静了,就算才刚刚目睹有人从树上凭空跃出,也没有丝毫动摇。仿佛早就料到了——或者觉着这还算不上令人惊恐的意外般。
他们便这么对视了很久,他才问道,“你是谁?”
“我是……”名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云秀乍然回过神来,强行答道,“我是仙女姐姐。”
“……可你是个小孩子。”
“那是因为我还是个小仙女,我以后会慢慢长大的。”云秀就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孩子沉默了片刻,信了。
仰着头说话脖子怪酸的。他便问,“你要不要下来。”
云秀:要啊!古人说得太对了,高处不胜寒呐!
“你往旁边让一让。”她便答道。
那孩子便往旁边让了一步,却仍是仰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
云秀原本打算抱着裙子蜥蜴一样从树上爬下来的。但是对上他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她有义务维系他眼中的假象。
她于是忍着冷风伸开双臂,如白鹤般优雅的自树桠上跃下,衣裙飞扬如流云羽翼一般。
落地时略有些不稳,向前踏了一步,那孩子下意识抬手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