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虽已四十四岁,长相却很秀气,不声嘶力竭时多少带有一点浪漫的艺术气息。早年她是学美术的,但那也没什么用,因为她本该拿画笔的手早已拿了十几年的炒勺,所以她那张仍可以看出年轻时美丽的脸如今却已被生活摧残得枯黄、沧桑又憔悴不堪。
早晨,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属于城市被车辆污染了一夜的气息时,她已打开窗子,肿着眼眶为孩子做好早餐。我俩从起床开始就一直没说话,这让只有两个人的小屋子依然显得冷清紧张。我默默地在黑暗的卫生间里刷牙洗脸,咬着牙刷,时不时瞥一眼镜中自己那张晦暗到有些狰狞的脸。
不一会儿,母亲凑过来,小心地靠在门框边。我知道母亲是想和我搭话,或者希望我先说话来打破僵局,因为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可我觉得自己没话好说,于是我既没回头也没开口。
终于,母亲投降了,先开口朝我问了一句:“今天要考试吗?”
“嗯。”我也想再多说点什么,可没什么好说的。
“准备得怎么样?”母亲关切地问。
“还行。”
母亲就没再说话,看我不大想理会她,母亲等了一会儿,便知趣地退出去。正在这时,我突然转过头,问出自己最关心的:
“今天收房租吧?”
“嗯。”母亲对我回答。
“钱够吗?”我边洗手,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够!”母亲回答,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不要担心这个,好好考试。”说罢很快退出去,生怕我再问。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没继续问下去,而是出了卫生间去吃早餐。母亲今天将早餐做得特丰富,这让我多少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我坐在凳子上心里盘算今天的考试,想着想着,思绪又跳到不久以后的中考。如果我可以考上好高中,将来就会上不错的大学,然后我就会有稳定的收入,我和母亲就能过上很好的日子。不会再被房东催租催到连我都觉得难为情,好像把自尊踩在脚底下。母亲也不会再伸手向亲生父亲要钱,还要揣测他今天的心情怎样,会不会把少得可怜的钱给母亲。一想到这里,我原本就不舒服的胃越发添堵,我马上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并试图让自己的胃接受一点牛奶。我还有几场考试,不能什么也不吃。
就在这时,单薄的大门突然被从外面“咣咣”地拍响,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张开的胃霎时就合上了。我烦死了这种没教养的叫门法,同时我也知道这敲门声意味着什么,我的心和耳朵一下子都提了上来。透过母亲与来人的交谈,我知道房东来收租了。我一边食不知味地咬着干巴巴的面包,一边侧耳倾听她们的谈话。母亲尽力压低声音,可我还是听出她是在编瞎话恳求对方缓一缓。我一时间既羞愧又窘迫,我的脸有些发烫,可我又没主意,只能听着。房东的声音很大,唯恐方圆五百里的人听不见一样,她大声说不能再缓了,要自己的母亲尽快交租,否则她的房子就不能再租给我们了。我那时正在喝牛奶,听到那么大的声音,忽然感到胃里一阵扭曲,差点没把牛奶吐出来,可我硬咽了下去。伸手擦擦额角渗出的汗珠,我不愿再听下去,再听下去我就要疯了。
于是我留下瓷盘里的荷包穿过必经的小厅,那是谈判房钱的地方。我向房东简单地打过招呼,露出那被人称为“无邪”的笑容。幸好房东当着我的面没说什么,我逃也似地离开自己的家。
外面的阳光此时还不算太刺眼,相反,给我的感觉是油汪汪的像只荷包蛋。我深深地呼吸着这不甚新鲜但却自由的空气,这总能给我短暂的安慰。天空很蓝,云彩很淡,气温很热,风则怡人,这些都会让我记起一些美好的东西,当然这是短暂的。
在片刻的安宁后,我不得不回到现实之中,我可不想被房东赶出去,我不想路宿街头。然而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自从母亲在多年前将家里的积蓄全部交给父亲做生意后,所有的一切就不再由我们决定。我不想费心去猜父亲究竟有没有外遇,也不想再旧事重提母亲当年的决定是否正确,那些都没意义,关键是怎么弄到钱。一想到这里我就头疼,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的心里很烦,而干燥的空气让我又出了不少汗,令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我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我会疯的!”我在心里大叫着,然后发现自己刚刚在心里大叫的居然好像是《乱世佳人》里的台词,这是一本书,早些前我在学校图书馆里看过。于是我被分散了注意力,不再酝酿那些不安的情绪。我想到了一些好的事,比如我的荷包蛋。母亲是从来不会主动吃早餐的,而我留下荷包蛋,母亲就可以吃饭了。另外今天有考试,不宜想那些事,如果我考了好成绩,不仅上好高中有希望,母亲也会高兴一下。我知道我是母亲的全部希望。
平静下里拿出课本边走边看,昨夜的躁动让我没有好好复习,我得趁现在好好看书才行。我有一种本事,这是我这一两年随着成长练就出来的,我很会转移自己的心思,从而不让自己钻牛角尖。我也正需要这种本领来保护我在艰难的境地下,不会过于沮丧、忧虑。我认为我是聪明的孩子,当然,自认为的。
……
经过整整一上午的考试,莘莘学子们都已筋疲力尽,所以所有人都觉得午饭时推进教室里的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