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四郎的确不会娶月娘为妻。
即使赎了身,月娘仍是乐户,属于板上钉钉的贱籍,不能和良人通婚。依本朝律法,若良人以妾为妻,或以乐户、部曲等为妻,抓住了是要流放一年半的1,绝没有好果子吃。而他一无权二无势,完全没能力帮她弄到良籍,便只能委屈她作妾了。
是的,委屈。
在旁人看来他做得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大摇大摆的去妓院门口接她,毫不介意她的过去,给足了她面子。于他而言,却是让她经受了天大的委屈,连个正经名分都给不了她。
但这有什么关系?
他对她痴情一片,自是会将妻位长久的空着,免得她被主母欺侮了去。而她机敏过人,自是会收服婢仆,打理内院,不是主母也胜似主母了。
她真有福气啊。
而他……
就不见得多有福气。
毕竟,他这辈子都收不到自己的份子钱了。一毫一厘,也别想从自己手里要到。
裴舒微微一笑。
如今日这样,很好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非咫尺,也非天涯。
恰好能看得见,却不至于让他发现。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他和月娘喜结良缘之日,自己曾缩在一旁观了礼。
“走喽!”
那厢穆四郎将昔日艳绝长安的花魁打横抱起,爽朗的大笑起来。
他生得高鼻深目,英俊挺拔,今日又特地拾掇过了,一头乱糟糟的褐发梳着齐整无比,用镶嵌了宝石的玉冠将其束起,在日光下灼灼生辉。脸上是灿烂得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意,眉宇间是天然的fēng_liú不羁,嘴唇微厚,颊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里头似乎盛满了美酒,根本无需品尝,只是看上两眼就让人醉了。
“这般好看的郎君,怎生非要和妓女夹缠不清呢?”
秦嬷嬷叹道。
“一看就是西市那边的胡商,钱多,人傻。”
张嬷嬷将他通身的行头打量了个遍,说道。
“哦。”
秦嬷嬷恍然大悟,“我懂了。胡姬陪男人饮酒作乐,胡商寻妓女fēng_liú快活!果然绝配。”
“走罢。”
裴舒缓缓放下了车帘。
来过,看过。
足矣。
“我来,是为了走。”
她曾对姜仲文说过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他一头雾水。
她也曾主动从阴暗的老宅走出,让阿爷误以为她已经想开了。
只有她打从心底里清楚,穆四郎才是她来的理由。
也是她走的借口。
但今后他不再是理由,也不再是借口。
形同陌路,和光同尘。
结局,也只能这样了。
“驾!”
车夫灵巧的挽了个鞭花,将马车驶向东市。
而穆四郎忽然回过头来。
“怎么了,四郎?”
月娘搂住了他的脖子,娇嗔道。
穆四郎也不甚清楚。
只是从方才起,他的心就突然空落落的,像是错失了什么。
“舒梨真是个没良心的,大喜的日子也不晓得回来看看!”
旁边的瘦弱少年忽道。
舒梨?
一听到这个名字,月娘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
“小梨子!”
穆四郎却如梦初醒。
难怪他会觉得心里空得慌,原是少了这么一个如此重要的人。
“阿三,你说那辆停了许久的马车里坐的是不是我们的小梨子?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就在上面!”
他眼巴巴的望着那辆扬尘而去的马车,带了几分希冀,问道。
“哪来的许久?只停了片刻罢了。”
阿三纠正道:“而且,附近停的可不止那一辆马车。”
见着了妓院迎亲的壮举,过往路人无不驻足,飞驰的车马纷纷停下,一起见证了这番热闹到离谱的喜事。那辆马车混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更何况马车是高门大户的消遣2,寻常人家出行只有牛车和驴车两个选择。而舒梨她一不是高门,二不是大户,穷得叮当响,哪可能坐那玩意儿出来晃悠?
还有……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想说——舒梨当初是被月娘挤兑走的。她的自尊心那么强,想必死都不会回来了。
“唉,不孝顺的小梨子,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伤透了我的心!”
穆四郎在那头捶胸顿足的哀嚎。
然而伤感只持续了一瞬,他便嬉皮笑脸的凑到了月娘的身边,挤眉弄眼道:“小月月,你可不要离开我!你要是跑了,我就上吊!你要是走了,我就又哭又闹!”
作为一个头脑精明的胡商,其实他很清楚月娘的醋性,晓得她容不得自己身边有任何一个女子出没。
但他心悦她。
他愿意惯着她。
可是……
只是……
算了,大喜的日子,不提也罢。
“咚咚咚……”
东市的市鼓敲响了。
“东西两市,每天开市要击鼓三百下,闭市要敲锣三百下。六娘子,你仔细数数,保准一记也不少的。”
秦嬷嬷尽职尽责的当起了导游,向裴舒做着介绍。
而导游这个词,还是当初穆四郎教给自己的。
裴舒暗暗的想道。
“上午是不开市的。当官的忙着上朝,开店的忙着备货,住得远的急着赶路。即使真开市了,也没几个人能撑得起来。只有等到这个时候,才正正好。”
张嬷嬷也加入了话题。
“东西,东西,何谓买东西?当然是从东市和西市买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