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元楼下的人工湖名为素盏,有舟舫穿梭其上。湖畔生着比成人更高大的墨绿仙人掌,湖中有芦苇成片,如浩渺青烟拢在幽绿水面。再远处则是层层碧色浮萍,正被一叶轻舟破开。萍卷浪翻,在轻舟后头划开两条犹若鸢尾的水痕。
一条与青空同色的身影卓立舟头,午后阳光正好,恍惚间仿佛云破天开,有仙人履波而来。
小舟无人执桨,眨眼就到了岸边,温桐闲庭信步走上石滩,竟连衣角也未曾沾到一点水。
神色从容柔和,如春风化雨,唯有眼神深处藏着天才独有、目空一切的傲慢。
通元楼的湖上亭有五个,朝湖的一面都挤满了人,对那青年遥遥拱手致意,颇有种见到大人物的激动兴奋。
温桐极有耐性,含笑一一回礼,做足了世家子的谦和姿态,愈发被夸到天上去。
唯有公孙判皱眉看着众友人仰慕沉迷的痴态,再度冷嗤了一声:“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蒋翀艰难挤在人缝里围观名人,闻言撇撇嘴,回头扫他一眼:“公孙胖,你嫉妒了。”
公孙判冷笑:“你懂什么?少年郎不见真性情,不是大痴大愚,就是大奸大恶。”
倘若沈月檀在场,想必要深以为然,与他引为至交。
温桐六识敏锐,纵然隔得远,约莫也听见了。却仍是不动声色,只若无其事扫了一眼,目光便滑过凉亭里的众人,往通元楼上看去。
嵌着天晶砂的窗户一个个幽深晦暗,分明看不见窗后客人,温桐却仿佛能看穿屏障一般,独独凝视三楼边缘的一扇窗。
直到几名年轻人自楼中走出来迎接,或俊雅或爽朗,个个都带着藏不住的、源自天之骄子的高傲。却又心甘情愿,众星拱月般围着温桐一人。
其中一名穿着黑曜军玄衣黑袍的青年,眉目与名唤蒋翀的小胖子有几分相似,只是身形矫健无一丝赘肉,肤色微黑,腰背挺拔而更显俊朗,对温桐含笑道:“怎么才来?等你许久了。”
温桐这才被收回视线,对着众位友人露出亲厚神色:“家父训话,故而来迟。劳各位久候,这次就由温某做东。”
众人哄笑,连连说好,拥着温桐进了雅间。
三楼那扇窗户后头,沈月檀坐在桌边,单手支着下颌,交叠双腿仍不安分,脱了鞋在桌下不时踩踩沈雁州的皮靴,又抬脚搭在他小腿膝头滋扰磨蹭。面上却全不当一回事,待温桐一行人自视野里消失,才惊讶转过头来:“不愧是五脉轮的天才,楼里人人都在看他,他如何分辨得出我二人藏在其中?”
沈雁州任他挑逗,捏着个黑底金纹的方茶盏,脸色比茶盏还黑:“大惊小怪,我也能。”
沈月檀咳嗽一声,“那,往后境界到时,还请哥哥教我。”
沈雁州脸色稍缓:“这个自然。”
他二人听了半日流言蜚语,沈月檀最初怒不可遏,听得多了,却只觉啼笑皆非,不当一回事。
如今便只捡着要点说:“雁州哥哥,你这阿修罗王不好当,老头子不服你,小子们也不服你。”
沈雁州起了身,转而坐到沈月檀身边,将那不安分的小子抱到腿上摁着,这才惬意眯了眼,说道:“当徐徐图之,下月聚灵大会,你先立威。”
沈月檀熟门熟路坐在沈雁州腿上,头一侧靠在那人宽厚肩头,便只觉心中安稳,天地间再多纷扰,也不在话下,无所畏惧。
却又想起那傻胖子口口声声说他“靠着与故人相似的容貌”才得了王上青睐,突然怒从心起,扭头咬住沈雁州肩头肉。
沈雁州任由他啃咬,反倒安抚般顺着沈月檀后背脊骨轻轻摩挲:“……你若不乐意,不去也罢。”
沈月檀这才松了口:“去,自然要去——聚灵大会是什么?”
聚灵大会每年举办一次,是罗睺罗王域里,各地青年俊杰比试切磋的盛会。又分聚文与聚武,前者比智识,坐而论道、畅所欲言,又或者设立难题,供人破解;提供残破经卷,等有识之士开悟补完。
后者聚武则简单得多,上擂台切磋,各施所长,斗个昏天暗地。
大会又设立文武两榜,取前一百名,凡上榜者皆有奖励。
沈雁州又道:“你身为司香殿主,原不该参与聚灵大会,然而今年却是个例外。”
沈月檀见他眉眼都是笑意,只得赏脸追问:“如何例外?”
沈雁州这才笑道:“聚灵大会的奖赏,素来是由遮日宫、各大世家、各大商会共同资助的。今年却得了件宝物,献出来做聚灵大会的榜首奖励,这宝物合该司香殿主出马,争了回来。”
沈月檀沉吟:“莫非是件炼香师合用的宝得了之后,左右为难,若是卖给司香殿,便得罪了炼香的公孙氏;若是卖给公孙,却又得罪了罗睺罗王。是以索性捐给聚灵大会,叫你们自行鹬蚌相争。”
沈雁州笑叹道:“我家圆圆就是通透,哥哥可就指望你了。”
沈月檀被他甜言蜜语哄得高兴,脸色舒缓,傲慢仰头:“包在我身上——究竟是什么宝物?”
沈雁州屈指敲了敲窗户,“一尊半人高的天晶砂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