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的夜比外界深沉而静谧,在这片上古时期得到神仙祝福的土地上,山间的所有动物皆有灵,懂得不在夜晚的时候吵闹忙碌了一整天的族民。
然则今夜,当他们的圣女大人突然抱回一个婴儿,注定其中有些人将晚眠。
并不宽敞的族长家,堂屋围坐着族长夫妻、五位长老及圣女,八人几乎代表了巫族地位最高者。
堂屋中央,一大锅才用过的草药与野禽熬成的浓稠汤粥,一碗清炖鲤鱼,一碗素食,锅里和饭菜尚冒着热气,使这间屋子氤氲着浓烈诱人的孜然香气。三长老紫英赶到后没一会儿,忍不住狂吞馋涎,肥胖的裹着粉红色裙裾的身躯在凉席上瑟瑟抖动,完全无视了此时来此地会面的缘由——
同样搁在人们中间,那一方紫色襁褓中女婴的去留。此时,哭了半个时辰的孩子似是累了,咬着自己的手指头,睡得香甜。
五长老紫童心直口快,眸光扫过婴儿精致的睡颜,不等族长和大长老开口,指着襁褓便问圣女:“二姐,你从哪里变出来的小孩?这小模样长得,啧啧,长大了不得了咯!”
五长老今年七十岁,生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挺拔的鼻翼像极了身为族长夫人的母亲。一周前,凭借精妙无双的木系法术,在选拔长老大会中脱颖而出,成为灵山白巫族史上最年轻的长老会成员,青年俊彦,正是年轻勃发、生命如朝阳的好时候。
“呵呵,五长老,才当上长老一个星期,说话就这般没分寸了?召开族内会议,岂能随意喊出私下称谓?”
紫童席位对面,二长老紫非鱼倏地发出一声冷笑,立马不客气地发表指责。
二长老是族长堂弟,论资排辈,长老会中的地位仅次于大长老紫天日。二百八十岁,于灵山修灵者漫长的一生中,方至中年。保养得甚好,有不同于族长一脉的俊美五官,肌肤苍白如纸,额心一颗暗色的朱砂痣,继承自早逝的外族母亲,平添三分魅惑妖冶,但那双微微吊起的眼睛里,时常韵着隐晦的贪婪和势利,犹如笼罩上一层黑色雾气,即便在英俊容颜的映衬下,也多半令人见之生厌。
紫童每见到此人,心里说不出的厌烦,想起对方平日仗势欺人、诸多刁难,心道好人不与恶犬斗,瞥了一眼,双臂交叉枕在脑后,旋即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不予理会。
紫非鱼居高位以来,尚未被这般轻蔑态度所对,眼角上挑,黑雾中烫出薄怒,借故对族长发难:“族长大人,您看看,这小子自当上五长老后成什么德行?是谁教的他两眼空空、目无尊长,这是在开会,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他家的后花园!”
此处坐着族长夫妻,大长老为族长长兄,三长老紫英为族长长女,圣女为二女儿,紫童为长子,内堂的襁褓里还躺着一个刚出生的幺女。除了四长老灵珂和紫非鱼,若真论起巫族上位者,倒真是如同紫童一家的后花园了。
一语双关,借机讽刺紫灼日用人唯亲,五长老之位得来有失公正,用心可谓阴险。
紫灼日端坐上首,表情未见变化,安抚地拍了拍紫非鱼的肩膀,笑道:“五长老一时失言,多亏二长老指正。”转向脸色大变的紫童,在对方未冲动行事前,吩咐:“五长老,立刻向二长老道谢,并且就你方才的行为,向二长老道歉。”
紫童面容一红,胸口因生气而不停起伏,犹自分辨:“父亲,明明是他——”
“五长老。”
紫灼日的妻子,巫族的兀那婆忽然开口:“此次会议,你不必参加,回去罢。”
紫童话音就此僵住,在族长家的所有孩子看来,父亲发话尤有余地,母亲发话便是通牒,常预示事情已至严峻,必须遵从。
深深呼吸,忍下满腔怨愤和和委屈,身着黄袍的年轻少年蓦然起身,一掀门口草帘,大跨步离开。
紫非鱼对此仍然不满,盯着族长的眼睛,郁结难消道:“五长老尚未道歉……”
紫灼日目光一抬,老而有神的丹凤眼凉凉看了对方一眼:“一周前选拔五长老的比武大会,决战时,你给了紫童的对手一枚聚灵丹。”
一句话,云淡风轻,既无愤怒,也无追究,语气也是淡然。族长大人脸上的微笑从紫非鱼进入堂屋起,始终如一。
紫非鱼眸光一闪,升腾一片惊愕与后怕的雾气,眉心红痣瞬间殷红几分。
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对方手上决计掌握了不可辩驳的证据。
“我代五长老向二长老道歉,也希望二长老这类不当的、破坏规矩的行为,是最后一次。”
紫灼日说完,唇边弧度微敛,一派既往不咎的贤者姿态,散漫间却透出族长威严。
那威严绕梁,缠绵铿然,如一把锋利匕首,斩断汤锅上的呼呼热气。
时刻盯着锅中禽肉的紫英顿时虎躯一震,端正地挺直腰板,凤眼余光再不敢造次。
片刻,屋子里响起紫非鱼尴尬的回音:“是,大人,属下谨记。”
“咳。”
争端结束,有人想起今晚议会的正题。圣女紫苏轻咳一声,向众人说出盘旋已久的看法:“这个孩子,周身有惊人的冰灵气息环绕,将来应是极好的习武胚子。”
声音柔和而不做作,温柔的语气如诉家常,一句简单的鉴言,尴尬气氛立时被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