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阮绍昨夜在御前失仪,杖责一百押入天牢的消息不胫而走。
京兆府此时府门大敞,表面上瞧着风平浪静,府衙之中却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京兆府的府尹这会儿要死不活地趴在死牢冰凉的地面上,如今衙门里官儿最大的正四品府丞一大早就被吏部给事中请去喝茶,京兆府里的牛鬼蛇神无主,偏偏脑袋上还架着一位招惹不得的肃王殿下,焦头烂额地追着肃王的尊臀后面折腾了大半天没个消停。
铁打的肃王殿下因着肩伤崩开,回府处理换身行头,京兆府一水儿的文书武职只得战战兢兢地候着,同那位面目全非的疑犯大眼瞪小眼,郁结得隔夜饭都快吐出去。
京兆府府丞顾隐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时,肃王未到,文尚书和文家小姐却已然被肃王府那两位眼熟的小将士半胁半请地簇拥到了京兆府。
顾隐在六科给事中那儿喝了一肚子烧心难消化的顶级雀舌,这会儿胃袋里简直翻涌得要人命。他听了随行肃王抓捕凶犯的小捕快匆匆顺了顺来龙去脉,先觑了恹恹跪地的时慕青一眼,一言难尽的咽了几口唾沫,转而恭敬地迎着文尚书执礼,咂么着这一摊子破事儿,觉得恭维大抵是不合时宜十分多余,到了嘴边儿的讨巧话转了一圈儿又咽了回去,规规矩矩地颔首沉声,“尚书大人。”
文思齐身居高位多年,惯常眼高于顶,不屑与一位小小的府丞寒暄周旋。然而这老学究揣了一肚子的礼不可废,还得勉为其难地搭理顾隐一声,半尴不尬地同这位身材高大媲美行伍之人的小文官儿面面相觑。
约摸一炷香的时辰,刚刚肩上已经被血浸透的肃王才翩翩款款地拂着朝服的袖子姗姗来迟。这么一套行头本该庄重肃穆,偏肃王殿下发髻束得随意随心,好看归好看,就是有几分浪荡不羁——端庄是为这文尚书瞧不上眼的京兆府撑场子,懒散则是肃王殿下压根儿没打算干预京兆府如何断案。
旁人如何看待肃王这不伦不类的装束,顾隐不知,府丞大人自己却琢磨出点儿门道,恭恭敬敬地迎上前去,躬身见礼,“有劳肃王殿下亲临京兆府旁观审讯。”
肃王略一挑眉,一脸孺子可教地拍了拍府丞大人的肩膀,“阮绍之事想必你已得知,今日审理毁容案,还有劳顾大人多多费心。”
阮绍这“十日之期”没能熬到头,把自己囫囵个儿的搭进去不说,几位殿下还被他惦记了个遍。他这会儿生死未卜,府尹之位空悬,给事中也不知得了什么风声,一大早就忙不颠儿地请顾隐喝茶,请他务必莫要失了这般大好的机会,升一升他这官职。
然而顾隐是个虽胸怀大志,却欠了几分火候的怀柔性子。京兆府尹一职就是个烫手山芋,他心知自己这点儿德行,若是争取将此位收入囊中,恐怕日后也会沦落成为阮绍之伍——倒不如那风声之中备受苛责的温家二公子合适此位。
顾隐平日里低调得近乎查无此人,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一圈儿,后知后觉的受宠若惊,全然未曾料到他的名号还能传到肃王殿下的耳朵里,一时惊诧惶恐,迭声应下,转身催促着规制公堂,引着肃王落座听审。
文思齐甫一瞥见府丞顾隐稳当当地坐在府尹正位上,整个人登时就炸了。长幼尊卑lún_lǐ纲常于他而言乃是天道,顾隐正四品的官职尚且半瓶子晃悠,今日闹这一遭,怕是日后,这人就要踩在他脑袋顶上叫嚣。
肃王好整以暇地歪在旁边看文尚书吹胡子瞪眼,他觑着文尚书难看又理亏的脸色,装模作样地为难了好一阵子,不慌不忙地等着岳无衣从北郊树林里刨出一具腐臭的骸骨拖到堂前,顺带手的揪着吴照的衣领将这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扔在地上,这才不惜屈尊拱手,一幅认真讨教的神情,请府丞大人务必赐教,好好教教他怎么处置这桩混乱破烂的案子。
肃王无非是懒得丁是丁卯是卯地走这些吭哧瘪肚的办案流程,一句讨教就直接把这一摊子事儿恭敬得体地甩给了府丞顾隐,然后还十分生动地递给他一个眼色,让他自由发挥,不必过多忌惮。
文思齐静默地看这俩人眉来眼去,气得差点儿撅过去。
顾隐诚惶诚恐地收着肃王殿下莫名甩给他的信任,一击气拍,这才在被肃王府侍卫守得水泄不通的公堂上升堂审问。
吴照被岳小将军拎到马车里颠得奄奄一息,瞧见公堂上那具溃烂骸骨整个人直接吓没了半条命。贩售伪劣的罪过还没清,草菅人命的恶行又添了一笔,顾隐审得条理清晰不做犹豫,吴照一案查惩上报,以待问斩,不必多言。
毁容案却很是为难。
此案与文家小姐尚书大人千丝万缕的关系相连,众人亦是对此心照不宣,然而时慕青却对受人指使一事矢口否认——任凭堂刑加身,仍是只承认他才是罪魁祸首,无关他人。
信他才有鬼。
诸允爅舔了舔臼齿,余光瞥见顾隐默不作声冒着汗的鼻尖儿,心里暗笑了一声——这世道上争着抢着推脱罪责的凶犯多如牛毛,打死不承认幕后真凶的也有不少,说得好听是重情重义情意昭昭,说不好听就是不知悔改纯属胡闹。
然而不知悔改的却不是时慕青。
诸允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顾隐仔细盘问时慕青犯案的全部经过缘由,抽出折扇在岳小将军的肩上一敲,示意他拎着白宁和周子城出去抖落抖落有没有甚么堂上审问不出的蹊跷。
晃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