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吧,那就!”
两人握了手。那人在石堆上坐下。
“没有午饭?”
“现在只有晚饭了,”补路工露出饥饿的样子说。
“现在时兴不吃午饭,”那人咕噜道,“我在哪儿见到的人都不吃午饭。”
他拿出一个黑糊糊的烟斗,装上烟,用火镰点着了,叭叭地抽出红光,突然拿开,用拇
指和食指撮了个东西进去,那东西燃起了火苗,【12】随即化作了一缕青烟。
“握手吧,那就,”看完了这个动作,轮到补路工说话了。两人再度握手。
“今晚么?”补路工说。
“今晚,”那人把烟斗送到嘴里,说。
“哪儿?”
“这儿。”
他和补路工都坐在石头上,彼此默默地望着。冰雹在他们之间洒落,仿佛是小人国的刺
刀在袭击。村子上空的天终于放晴了。
“指给我看!”于是旅人来到山顶,说。
“看!”补路工回答,伸出了手指。“从这儿下去,对直穿过街道,经过泉水”
“通通见鬼去!”那人打断了他的话,眼珠对着景物骨碌碌地转。“我不从街上走,也
不从泉水过。那该怎么走?”
“那么!村边山顶那一面,大约两个里格。”
“好的。你什么时候下班?”
“太阳下山。”
“你下班之前叫醒我好吗?我已经走了两个晚上没有休息了。我抽完烟,就会像个娃娃
一样睡着的。你愿叫醒我吗?”
“没问题。”
旅客抽完了那锅烟,把烟斗揣在怀里,脱掉大木鞋,躺倒在石头堆上,立即睡着了。
补路工干起他那尘雾弥漫的活儿来。这时含着冰雹的云翻滚着散开了,露出了一道道青
天,景物也随之闪出一道道银辉。现在用红帽代替了蓝帽的小个子补路工似乎被石堆上的人
形迷住了,眼睛常朝他转过去,手上的工具虽机械地干着活,看来已没有多大作用。那人那
青铜色的皮肤、乱蓬蓬的须发、粗糙的红色羊毛帽、家织呢和野兽皮混杂凑成的粗劣衣服、
因为生活困苦而消瘦的健壮的个儿、睡着时那愠怒而凶狠地抿紧的嘴唇,这些都使补路工肃
然起敬。旅客走了许多地方,脚已磨破,足踝上有伤,流着血;他那巨大的木鞋塞满了树叶
和草。走了那么遥远的路,这鞋实在太沉重。他的衣服磨出了许多洞,身上也有许多伤。补
路工弯下腰想看看他掖在胸口或其它地方的秘密武器,但是没看见,因为他睡觉时双臂合抱
在胸前,捂得紧紧的,很像他那根紧的双唇。在补路工眼里,深沟高垒的城市的栅栏、哨
所、大门、壕堑、吊桥在这个人面前都如烟云一样容易消散。等到他抬头看看地平线和四周
时,他那小小的幻想之中有许多跟此人类似的人影正在所向披靡地扑向法兰西各个中心城
市。
这人继续酣睡。冰雹一阵阵洒落,阳光与阴影在他脸上交替,冰珠打在他身上噗噗地
响,又被太阳化作粒粒的金刚钻,可他全然不理会。太阳终于落了山,映出了一片晚霞,补
路工收拾起工具打算下山回村了,这才叫醒了他。
“好!”睡觉的人用手肘撑起身子说。“山顶那边两个里格么?”
“大约两个。”
“大约两个。好!”
补路工回家去了,灰尘因为风向的缘故在他前面飞卷。他很快来到了泉水边,挤进牵到
那儿喝水的瘦牛群里,向满村的人耳语着,似乎连牛也通了消息。村里人吃完了可怜的晚餐
并不按平时的习惯爬上床去,而是走出门来呆在那几悄悄传播着一个离奇的消息。等到村里
的人在黑暗中到泉水边会集时,又有一种离奇的观望动作传播开来:大家都往同一个方向的
天空眺望,似乎等待着什么。当地的主要官员加伯尔先生不放心了,一个人爬上自己的屋
顶,也往那个方向看;他又躲在烟囱后偷看屋下泉水边黑暗中的面孔,同时通知了掌管教堂
钥匙的圣器保管员,说不定过一会儿需要敲钟。
夜色渐浓,刮起了风,围绕着并孤立了古老的府第使之变得幽深的树林开始在风前摇
摆,仿佛在对那黑魃魃的巍峨的建筑发出恫吓。雨点像个急脚信使疯狂地跑上了那两排台
阶,敲打着巨大的门,仿佛要唤醒屋里的人。一阵阵不安的风刮进了大厅,刮过了古老的矛
和刀,再呜咽着刮上了楼梯,吹拂着最后的侯爵睡过的床边帏幔,四个步履沉重须发零乱的
人穿过东西南北的树林,踏倒了长草,碰断了枯枝,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院子里,在那儿点起
了四把火,然后四散分开。于是一切又归于黑暗。
但这黑暗并不长久,府邸立即以它自己的光离奇地照亮了自己,仿佛正要变成一个发光
体。然后一道火花四射的烈焰在前排建筑物的背后燃烧了起来,从透光处显露,照亮了栏
杆、拱门和窗户,接着火焰便越燃越高,四面扩展,越发明亮了。很快,二十来扇大窗户都
爆出了火焰,唤醒了石雕人面,一个个从火里往外瞪着眼。
留在庄园里的少数人在一阵嘁嚓低语之后备了马,有人骑着马跑掉了。驱马声、溅水声
穿过了黑暗,在村里的泉水边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