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一直在用不多的水洗着饭碗,现在她把碗摞在席棚的一角,从蹲着的地上抬起头向他望着。
“除了这个小女孩没有可卖的东西。”她慢慢地回答。
魏泰强吃惊地吸了口气。
“不我不会卖孩子的!”他大声说。
“我就是给卖了的,”她非常缓慢地回答说,“我被卖给一个大户人家,这样我爹我娘才能回老家去。”
“这么说你要卖掉这孩子?”
“要是就我一个人,卖她之前宁可让她死了……我简直是丫头的丫头!但是一个死孩子什么也带不给你。为了你,我可以卖掉这个女孩子好让你回到老家的土地上。”
“坚决不卖即使我一辈子呆在这个野地方也不卖!”魏泰强坚定地说。
但是,当他又一次走出去的时候,卖孩子的想法便诱使他违背自己的初衷,他心里出现了种种矛盾的想法。他看着小女孩,她正在祖父握着的圈子里不停地摇摆活动。她靠着每天给她的食物已经长大,虽然她还不会说话,但却是个不太费事就长得胖乎乎的孩子。她那像个老太婆似的嘴唇已经变红,正在微笑。她总是那样,他看她的时候她就变得高兴起来,微微地笑着。
“如果她从不曾躺在我的怀里像那样微笑过,”他想,“也许我会卖掉她的。”
接着他又想到了他的土地,于是他激动地大声嚷道:“难道我永远见不到我的地了?尽管这样做工,这样乞讨,可得到的只够一天吃的!”
这时从黑暗中向他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这样的人不止你一个。在这个城市里,有成千成万的人跟你一样。”
那人走过来,吸着一根短的竹烟袋。这是隔开魏泰强家两个棚屋的那户人家的父亲。这个人白天很少看见,因为他白天整天睡觉,夜里才出去干活;他拉重载商品大车,那种车太大,白天别的车来来去去,拉那种车在街上很难行动。有时魏泰强在天亮时看见他蹒跚着回家,累得气喘吁吁的,宽厚的肩膀也垂了下来。魏泰强早上出去拉车时碰见过他几回,有时候,在夜间工作之前的黄昏,这人也出来和准备回棚子睡觉的人站一会儿。
“那么,就永远这样下去吗?”魏泰强凄苦地问。
那人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他说:“不,不会永远这样下去。富的再富有富的办法,穷的再穷也有穷的办法。去年冬天,我们卖了两个女孩子,维持了下来,今年冬天,如果我女人怀的这个是女孩,我们还要卖。我留了一个大丫头头胎生的。其他的卖掉总比让她们死了好,虽然有些人宁愿让她们刚生下来就死去。这是穷人穷得没办法时的一种办法。富人太富了的时候也有一种办法,要是我没有搞错的话,那办法很快就会出现。”他点点头,用他的烟袋指指他们身后的高墙。“你看见过那堵墙里面的情况吗?”
魏泰强摇摇头,呆呆地望着。那人继续说:“我到里面卖过我的一个丫头,我看见过。如果我告诉你这家的钱财进出情况,你可能不会相信的。我跟你说吧,用人吃饭用镶银的象牙筷子使唤丫头戴玉石和珍珠耳坠,连鞋上也缀着珠子,而且稍微有一点脏,或者稍微有一点你我根本不认为是裂缝的裂缝,她们就会扔掉,连上面的珠子也一起扔掉。”那人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魏泰强张大嘴听着。就在这堵墙那边,竟有这样的事情!
“这就是富人太富时的一种方法,”那人说。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像什么都没说过似的,无所谓地说道:“好了,还是干活吧。”接着他消失在夜幕之中。
听众中响起了大声的欢呼,但魏泰强却不满意地转身走了。话虽那么说,可还得有土地呀。钱和食物用尽吃光就完的,但如果不是风调雨顺,还会再一次出现饥荒。然而,他还是很高兴地拿走了那青年给他的那些纸,因为他记着阿兰一直没有足够的纸来做鞋底,于是他回到家把纸给了阿兰,对她说:“这是些做鞋底的东西。”然后他又照旧做工去了。
但是,住在席棚里的这些晚上与他说话的人当中,许多人都热切地听了那个年轻人的演讲。他们知道,墙那边就住着一个富人,在他们和他的财富之间,只隔着这一道砖墙,那实在算不了什么,只要用他们天天挑东西的粗实的扁担敲几下,这堵墙便可以推倒。
这样,春天里的不满如今又添了新的不满,那就是那个青年和他的同行在棚屋居住者心里广泛散布的对不公正的财产占有的不满。他们天天想这些事,在黄昏时谈论这些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日复一日的辛劳丝毫没增加他们的收入,因此,年轻壮汉们的心里出现了一股怒潮,像春天泛滥的河水一样不可阻挡这是一种要求充分实现强烈玉望的怒潮。
然而魏泰强不同,虽然他看见这些,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并且以一种奇怪不安的心情感觉到了他们的愤怒,但他希望得到的只是双脚重新踏上自己的土地。
在接着,魏泰强在惊恐中突然发现,所有这些被抓的人和他一样,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被强行抓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回来。他赶紧把车塞进旁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