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起来,”老太太威严地对看门人说,“不必行这样的大礼。他是来领那个女人的吗?”
“是的,太夫人。”看门人回答。
“为什么他自己不说?”老太太问。
“他是个傻子,太夫人。”看门人说,捻着他黑痣上的长毛。
这话惹急了魏泰强,他愤怒地望了望看门人。
“我只不过是个粗人,尊贵的太夫人,”他说,“在这种场面我不知讲什么好。”
老太太仔细地、十分威严地打量着他,似乎正要说话,但一只手却抓到了一个丫鬟给她装好的烟枪,于是,她好像一下子把他给忘了。她俯下身,贪婪地在烟枪上吸了一阵。她敏锐的眼神不见了,一层惘然的薄雾蒙上了她的眼睛。魏泰强仍然站在她的面前,直到她的眼睛瞟过来,看见了他的身影。
“这男人在这儿干什么?”她突然发怒地问道,好像她已经把什么事都忘了。看门人脸上毫无表情,什么话也没说。
“我在等那个女人,老夫人。”魏泰强非常吃惊地说。
“女人?什么女人”老太太又开始说话,但她身旁的丫鬟弯下身低声提醒了她。她想起来了:“啊,是的,刚才我忘了一件小事你是来领一个叫阿兰的丫头的。我记得我们答应她嫁给某个庄稼人。你就是那个庄稼人吗?”
“我就是他。”魏泰强回答。
“快把阿兰叫来。”老太太吩咐她的丫鬟。她突然像是要赶紧把这件事了却,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大屋子的寂静中抽她的大烟。
不一会儿,丫鬟回来了,她领来一个高大结实的女人,那女人身上穿着干净的蓝布衣服。魏泰强看了一眼便把眼睛转开,他的心怦怦地跳着。这就是他的女人。
“过来,丫头,”老太太不在意地说,“这人是来领你的。”
那女人走到老太太面前,低着头,合手站在那里。
“你准备好了吗?”老太太问。
那女人慢慢地像回声般答道:“准备好了。”
魏泰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他趁她站在他面前,看了看她的背影。她的声音很好不尖,不娇,朴实,显得脾气不错。她的头发整齐光滑,衣服也干净。但有一刻他失望地看到她的脚没有缠过。但对这点他未能细想,因为老太太已在对看门人说话:“把她的箱子搬到大门口,让他们走吧。”接着她叫过魏泰强说,“我说话时你要站在她身边。”等魏泰强走上去时,她说:“这女人来我们家时是个十岁的孩子,她一直住在这里,现在已经二十岁了。我是在一个荒年买下她的,那年她父母没有饭吃,逃荒来到南方。他们原籍在山东北部,又回那里去了,关于他们的其他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看得出,她有那地方人的强壮的身体和方正的脸庞。她会在田里很好地给你干活,打水和其他各种活计也都会让你如意。她长得不算漂亮,但你并不需要一个漂亮的女人。只有没事干的男人才需要漂亮女人来寻欢作乐。她也不算聪明。可是你叫她做什么,她都做得很好,而且她脾气也很好。就我所知,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她不够漂亮,即使她不当厨房的丫头,也不会使我的儿孙们动心。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也只能是个男用人。可是院子里有无数漂亮的丫头随便走动,我想不会有谁看上她的。把她带走吧,好好地待她。虽然她有些迟钝,可她是个好丫头,要不是我在庙里许愿晚年积些功德,给世上多添些生命,我还会留着她呢,因为她在厨房里干得挺不错。不过,如果有人要我的丫头,我就把她们嫁出去,老爷们是不要她们的。”
然后她又对那女人说:“听他的话,给他生几个儿子,多给他生几个。把头生儿子抱来给我看看。”
“是,太夫人。”那女人恭顺地说。
他们站着犹豫不定,魏泰强觉得非常窘,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去吧,你们走吧!”老太太不高兴地说。魏泰强慌慌忙忙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那女人跟在他后面,她后面是看门的人,肩上扛着她的箱子。他把这只箱子放在魏泰强转回来找篮子的那个过厅里,不肯再往前扛了,实际上,他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然后魏泰强转向那女人,第一次面对面看她。她的脸方方的,显得很诚实,鼻子短而宽,有两个大大的鼻孔,她的嘴也有点大,就像她脸上的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她的两眼细小,暗淡无光,充满了某种没有清楚地表现出来的悲凄。这是一副惯于沉默的面容,好像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她耐心地让魏泰强端详自己,既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什么反应,一直等到魏泰强把她看了个够。他看见她的脸确实一点也不漂亮一副黑乎乎的、普通的、病恹恹的脸。不过她的黑皮肤上没有麻子,她的嘴唇也不豁。在她的耳朵上,他看到了那副耳环他给她买的那副镀金耳环她的手上戴着他给她的戒指。他转过身去,心里暗暗兴奋。是啊,他有了他自己的女人!
“这个箱子,还有这个篮子。”他粗声粗气地说。
她弯下身,一句话没说,提起箱子的一头,把箱子放到自己的肩上,她在重重的箱子下挣扎着想站立起来。他望着她,突然说道:“我来拿箱子。你拿着篮子。”
于是他把箱子放到自己背上,顾不得他穿着最好的长衫。她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