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土桥根本没想到抱怨,因为他还没见过这种银元,也不知道能换多少大钱。他走到附近一家能换钱的米店,店家换给了他二十六个大钱,这使涂土桥对在玄武国挣钱这么容易感到惊奇。但另一个站在旁边的人力车夫在他数钱时俯过身来对他说:“只给二十六个呀,你把那个老头儿拉了多远?”涂土桥告诉他以后,那人喊道,“真是个抠门的老头儿!他只给了你该给的一半。你开始跟他要的是多少?”
“我没有要价,”涂土桥说,“他说过来,我就去了。”
那个人同情地望着涂土桥。
“真是个乡下的蠢人,还留着辫子!”他向周围站着的人喊道。“有人说让他来他就去了,这个傻子里的傻子,根他们的脾气像生石灰,但如果他们说过来,你就可以过去,而且可以信他们,因为他们都是些笨蛋,对任何东西都不知道恰当的价钱,他们只会像流水一样花口袋里的洋钱。”周围的人听着,都哈哈笑了。
涂土桥没有说话。确实,他觉得在这群城里人当中他显得低贱无知,于是他一声不吭地拉着他的车走了。
“不管怎样,这些钱够我孩子明天吃的了。”他心里固执地想着。但这时他想起了晚上还要付车的租钱,而现在实际上连租钱的一半都还不够呢。
那天上午他又拉了一个客人,这次他跟人讨价还价并讲妥了价钱。下午又有两个人叫他拉车。但到晚上,他数了数手上所有的钱,除了付人力车的租费以外只多出了一个大钱。他非常痛苦地往回向他的窝棚走去,心里对自己说:做了一天比在田里收割还苦的工,仅仅挣到了一个大钱。这时,他对土地的思念像洪水一样涌入他的心里。在这奇怪的一天当中,他一次都没想到过他的土地,但现在,想着他的土地躺在遥远的地方等着他他自己的土地心里便平静不下来。他就这样想着回到了他的窝棚。
他回到窝棚以后,发现曹汪蓉一天有四十个小钱,差一点就够五个大钱,在这个城市里,处处都有吃的东西。在鱼市那条用石子铺过的街上,一排排大筐装着银白色的大鱼,那是夜里在水很深的河里捕的;一些盆里放着鳞光闪闪的小鱼,那是用鱼网从池塘里捞的;一堆堆黄色的螃蟹,在愤怒的惊恐中蠕动着,用前脚互相夹着;还有蜿蜒蠕动的鳝鱼,那是美食家的佳肴。在粮食市场上,有些很大的粮囤,大得一个人可以走进去把自己埋起来,而没看见的人也决不会知道;那里还有各种各样的粮食,白米,棕红、深黄和浅金色的小麦,黄色的大豆,红豆,青绿的蚕豆,鲜黄的小米和灰色的芝麻,等等。在肉市上,整个的猪被钩住脖子挂着,肚子劈开,露出红色的肉和肥实的猪膘,猪皮柔软,又厚又白。在鸭店的房顶上和屋子里,到处都挂着一排排棕色的烤鸭,那是他们在炭火上用铁扦插着鸭子慢慢地转着烤制出来的,除烤鸭外,店里还挂着白色的盐水鸭和一串串的鸭胗鸭肝。在那些卖鹅、卖山鸡和卖各种家禽的店里,同样也是一派丰盛的景象。
人们整天为电竞大亨的宴席烤制糕点,孩子们从黎明工作到深夜,他们浑身油垢,睡在粗糙的草垫地铺上,第二天摇摇晃晃又去炉边,但是他们得到的钱很少,甚至不够买一块他们为别人制作的好的糕点。男人和女人辛勤地剪裁设计过冬的厚毛皮和过春的轻裘,剪裁厚实的锦缎,把它们做成豪华的礼服,供那些享受市场上丰盛食品的人穿着,但他们自己却只能扯一点粗糙的蓝棉布
们到家的时候,发现门板已被拆走,房顶也不见了,屋里留下的锄、耙也都没了,唯一剩下的是几根光秃秃的桁条和土墙,甚至土墙也因来迟了的冬雪春雨而遭到破坏。但在一开始的惊愕过去之后,涂土桥觉得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他到城里去买了一个硬木做的好犁、两把锄和两把耙子,还买了些盖屋顶用的席子一-因为要等自己新的收成下来后才能有盖屋顶的草。
晚上,涂土桥站在家门口观望他的田地,他自己的田地,经过冬天的冰冻,现在松散而生机勃勃地躺在那里,正好适合耕种。时值仲春,浅浅的池塘里青蛙懒洋洋地呜叫着。房角的竹子在柔和的晚风中轻轻地摇曳,在暮色中,他可以朦朦胧胧看到近处田边的簇簇树木。,柳树也已舒展开嫩绿的叶片。从静静地等待耕种的田地上升起了银白色的薄雾,宛如月光,在树木间缭绕不散。
曹汪蓉在家里也不肯闲着。她用自己的双手把席子牢牢地固定在屋顶的桁条上;从田里取来泥土,用水和成泥,修补房子的墙壁;她重新建了一口锅灶,并且把雨水在地上冲出的凹处给填平。
有一天,她和涂土桥一起到城里去,买了一张桌子和六个凳子,一口大铁锅,为了享受,还买了一个刻着黑花的红泥壶和配套的六个茶碗。,买了两个白锻制的烛扦、一个白锻香炉和两根敬神的红烛,红烛是用牛油做的,又粗又长,中间穿了一根细苇秆做灯芯。
在最初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理她,径直向大街走去,他心里很是迷惑,觉得需要好好想想他刚才听到的事情。他走进一家小茶馆,要了一壶茶。当跑堂的把茶利落地放到他面前,不客气地抓住他付的大钱扔着玩的时候,他已经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