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您……您方才开口说话了?”
良久,蒙仲吃惊地问道。
听闻此言,庄子眨了眨眼睛,故作不知地说道:“老夫又不聋不哑,为何不能开口说话?”
“不是。”蒙仲摇摇头,吃惊地说道:“弟子在您身边呆了整整四年余,从未见您开口说话……”
“那只是老夫不愿开口而已。”庄子捋着髯须老神在在地说道。
“那您为何忽然又愿意开口说话了呢?莫非其中有什么变故,是不孝弟子所不了解的吗?”蒙仲好奇问道。
听闻此言,庄子淡淡说道:“大概是被某个不孝弟子气的吧。”
“夫子……”蒙仲一听就知道庄子在戏弄自己。
看着蒙仲那无奈的表情,庄子哈哈一笑,招招手说道:“好了好了,你坐到这儿来,说说你此番的经历……你此番出门在外,经历许多事物,想必亦有所心得吧。”
听闻此言,蒙仲便坐到他平日里的座位,即庄子的右手侧,依旧盘腿而坐,徐徐讲述他此番的经历。
细说他此番前往滕国的经历,总结下来,其中的大事无非就是「结识惠盎」、「见到宋王偃」、「见到滕虎」、「拜访孟子」这几桩事而已,除此以外就是他在滕国的所见所闻。
当蒙仲提到惠盎的事时,庄子捋着髯须微微点头。
在庄子所熟悉的后辈中,惠盎是最出类拔萃的,唯一被诟病的,即他选择了辅佐宋王偃。
而宋王偃在庄子看来,并非是一位贤明的君主。
“你既见过宋王,你如何评价呢?”庄子问道。
蒙仲仔细想了想,便按照惠盎此前的评价说道:“宋王偃此人,睿智而暴虐。……他初见弟子时,其实颇为和蔼,但是,他又当着弟子的面杀了一名叫做唐鞅的大臣……”
说着,蒙仲便将当日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庄子,直听得庄子摇头不已。
当然,庄子这里的摇头,针对的当然是那名叫做唐鞅的臣子,毕竟此人那一番「不管善恶一并罪罚,则世人便会畏惧大王」的言论,实在是混蛋至极,这种人就算有才能,那也是有才无德,留在世上日后定生祸事。
但即便如此,宋王偃当即亲手杀死唐鞅,亦可看出这位君主的暴虐性格,以及对人命的轻贱。
有句话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虽然宋王偃今日所杀的唐鞅,确实是该死的,但看当时的情况,谁敢保证宋王偃下次杀的不会是自己的呢?虽然惠盎坚持「大王不会杀我」的观点,但从当时宋王偃用剑指着惠盎的举措来看,蒙仲不认为在这位君主手下做官会是什么好的体验。
“……但惠盎贤兄后来的话,又让弟子有些犹豫。他说,人活一世,最终都难免想回归故国,倘若此时故国已经不复存在,这岂不是一件悲伤的事么?”蒙仲对庄子说道。
“就像落叶归根,离开树枝的叶子,最终会腐于土地,将精气还给大树,滋养树根。人呐,也是一样,被世人称之为‘大丈夫’的张仪,那些逐利之徒,就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半生追逐功名利禄,死后亦不过一捧黄土,何苦由来?”
庄子微微点了点头,这样的解释,惠盎当初也对他说过,所以他才默许了惠盎辅佐宋王偃。
毕竟就算是庄子,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国家被他国覆亡,毕竟这是生他养他的故国。
此后,蒙仲又向庄子叙说了他与滕虎的对话。
当听到蒙仲最终竟没有动手杀死滕虎时,庄子感到十分惊讶,他忍着欢喜问道:“为何没有动手呢?”
于是蒙仲便将家司马蒙擎用自己性命擒住滕虎的事说了一遍,解释道:“弟子那时在心中反问我自己,这一刀下去,难道就算为兄长报仇了么?兄长在天之灵难道就能安息了么?并不是!……若那一刀下去,充其量只是为了自己的‘痛快’而已。为了自己的痛快,抢占了蒙擎叔的牺牲与功劳,这算是什么呢?”
“……”庄子静静地听着。
不得不说,蒙仲的回答,离庄子心中最满意的回答还有很大的差距,但即便如此,庄子已十分满意了,毕竟眼前的弟子今年也才十五岁,如此年幼的岁数能想到这一层,且做到克制心中的“人欲”,这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不会心存遗憾吗?”庄子故意反问道。
蒙仲摇了摇头说道:“兄长的仇,蒙擎叔已经为他报了,杀死了‘滕国君主滕虎’;而弟子所见到的滕虎,却是一位在垂死之时仍然惦记着国家的‘彼之英雄’,这样的人物,实不该死在作为‘宋兵’的弟子手中……弟子并无遗憾。”
庄子闻言点了点头,赞许道:“仇恨滋生仇恨,仇恨孕育仇恨,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昔日,有吴女与楚女争一株桑树,先是用言语争辩,随后撕咬扭打,楚女体弱,并非吴女对手,回到家中便将此事告知家人。家人很气愤,次日便一同报复那名吴女,将后者痛打了一顿。吴女挨了打,亦将此事告知家人,家人伙同同村的族人,带着刀剑杀到楚女家中,将其全家杀死。得知境内有楚民被吴人所杀,楚地的将领召集军队,将吴女所在的整个村庄都屠杀殆尽。吴王得知后,便召集大军进攻楚国,终于引发吴楚两国长达数十年的战争。……而这,就是一株桑树引起的仇恨。”
顿了顿,庄子又说道:“而引起了这场「争桑之战」的楚女与吴女呢,彼此全家皆被仇恨所吞没,致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