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青衣小吏伏拜在地,语声却是不卑不亢:“在下甘允,特向盟主进言。”我示意他起身,道:“你就是瑸州太守所荐之人?”
甘允起身,垂手称是。
“何以教我?”我有些好奇,细细打量他,只见他细眉薄唇,面如淡金,双目却是闪动明锐。
他抬头看向我道:“此前朱袭小校夜奔一事,坊间颇有流言,对盟主不利,不知盟主知否?”
我想起当日耿无思所说那小校的惨状,不禁微微皱眉:“想必是说我残暴了?”
甘允毫不犹豫道:“正是,此等流言有损盟主威望,在下窃为盟主不值,若听任流言播散,长此以往,盟主必失民心,大业难成。”
“依你看来,该如何挽回?”
甘允一笑:“盟主定然知晓‘千金买骨’之典故?”
我点头:“一千金买回的虽只是千里马的骨殖,但求良马之心已为天下所知,自有活的千里马源源不断送上门来。”
甘允道:“我有一计,可为盟主正名。”见我注视着他,微微一笑,又接道:“盟主可发布檄文,称小校夜逃至南剑之盟,盟主有意接纳,只恐其为敌军细作,故将其悬于室以相试,不曾想绳断人坠,小校折颈而亡,盟主深感痛惜。”
他略顿一顿,眼也不眨地又接道:“无缘无故,小校为何逃亡?自然是朱袭不义,不得人心而致。”
我略一思忖,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不够磊落。小校明明为言眺拷打而死,如今说他死于意外,不啻弥天大谎。然而酷刑杀人,毁去的不仅是我林睿意一人的名声,恐怕连整个南剑之盟都会落人口实,的确不利于大业。
都是这个言眺,又是莽撞又是残忍,如今还要为他善后。
我开口道:“此计可行。然你适才所说‘千金买骨’似乎与此事关联不大?”
甘允一笑,成竹在胸:“光一道檄文恐怕还不够。盟主可派人去小校家乡厚恤之,赐封‘明义郎’,竖衣冠冢彰显,以金银多加赏赐其家属。”
果然好计。果然千金买骨。如此一来,知情之人不能说我残暴,不知情之人更会赞赏我是情义之人。更重要的是,此事彰显我招贤纳士之心,今后会有更多的人愿来投效南剑之盟。
看来此人虽难说正直,却实在是个人才,不如留在身边,日后定然有用。
我看着甘允道:“你谋划有功,我会重赏你,你想要何等的赏赐?”
甘允复又跪下,铿声道:“在下不想要赏赐,只是愿追随盟主身侧,为大业效犬马之劳。”
“好,我先封你做承奉郎,你留在这积艳山上,可自由出入无瑕殿,参知政事。”燕昭王听了千斤买骨之事,重用贤臣自郭槐始,我重用贤能,就从这甘允开始。
甘允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我伸手扶他起身,略一思忖,道:“承奉郎,你对当下情形有何看法?”
甘允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朱袭与我军隔江而治,相隔甚远,一时鞭长莫及,且容在下细细谋划。至于郭随,在下已有一计,能令其不战而溃,但看主公用与不用。”
我大感意外,却更惊喜,忙道:“快请说来。”
甘允道:“主公想必知晓滓水自岭南道发源,流经红蓝江南岸十六州入海?”
我点头,不知为何,心下略觉一丝不安,直觉甘允所献,未必会是好计。
甘允已欣然接道:“滓水上游在我处,下游流经郭随处。两处十六州稼穑用水皆赖滓水。主公可征募三十万民夫开河挖渠,令滓水改道,则郭随处七州必缺水干旱,长此以往,必闹饥荒。郭随所辖不过十五州,若是一半地方闹了饥荒,必乱其军,到时我军乘乱取之,必定不费吹灰便手到擒来。
我沉默不语。平心而论,这的确是极高明的谋划,也称得上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截断水源,令其干旱,到时百姓因饥荒而饿死者必众,且不说天下怨我,我自己又何能心安?
半晌,我开口道:“此计甚好,只是人为造成饥荒,必饿死大批百姓,恐我到时不得民心。“
甘允略一思索,开口道:“主公截断水源之后,便可檄文以告天下,敦促郭随投降。郭随如不肯投降而造成百姓饿死,过失则在郭随身上,到时不得民心的便是郭随。”
话虽如此,恶行毕竟由我犯下。
我沉吟道:“此事重大,我需同亚父等商议。”
不待我说完,言眺已跳起道:“好计!好计!这甘允实在是个谋士。”
亚父捻须道:“若能征募到三十万民夫,一年之内便可完成改道之事,再有两年可陷郭随于饥荒之中,如此三年后郭随必溃,我军平定东南,更可渡红蓝江以图朱袭。”
我不料亚父竟然赞成此计,踌躇道:“此计虽好,只是难免到时饿殍遍野,南剑之盟会落下‘不仁’之名。”
言眺急道:“不用此计,两军开战,到时也是生灵涂炭,有何不同?”
我向张远看了一眼,道:“大将军意下如何?”
张远向言眺看了一眼,面露不忍道:“两军开战,死伤的是兵士;断人水源,死伤的却是百姓。在下听说昔年的广成太子对百姓仁爱有加,经常解私囊以赈灾,绝不愿看到饿殍遍野的情景。我南剑之盟既然要秉持广成太子之仁德,自然不可做出如此危害大批百姓之事。”
“正是如此!”我重重一击桌案,赞赏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