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门外是条青石板巷道,两边皆是高门大户的外墙,偶尔有车马经过。言宛朝着坊门走了些路,才惊觉有辆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卒然转身,与赶车的青年对视。
青年一身普通青衫,长相斯文秀气,眉眼间有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之气,见言宛直视过来,从从容容地下车,揖了揖手,
“娘子可要雇车?”
一般车夫哪有这气度!
言宛觉得面熟,定睛看两眼,终于想起是谁了——落霞宫弟子。
姬末派人来找她,必有事。
她这才醒悟,自己流落这个世界,全是拜那家伙所赐,如今无处可去,不找他找谁!
宫城座落在洛城最北,依山而建,最高处便是落霞宫,以一道断崖与其他宫殿截然分离,只有一条石阶可通行。
原以为上落霞宫会经过皇宫,不想马车沿着宫城城廓向北,绕到玄武门外,竟是从北面上山。
青年出示了腰符,门卒一路放行。
到了山脚下,车才停下。
宫殿全建在山的阳面,阴面只有一条石阶蜿蜒通往山顶,两侧是石灯笼,除此之外全是密林,间或有银服弟子经过。
言宛一下车,就有翳鸟鸣叫声此起彼伏响起,这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应养了好几只翳鸟。
换了个落霞宫弟子领她上山。
到了半山腰,林间露出一片空隙,视线豁然开朗。只见云上苑就在宫城西面,连着掖庭,向城外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蔚为壮观。楼阁桥池,星罗棋布。
才初春,万物尚未完全复初,等再过上十天半月,定然美如仙境。
听说这个云上苑,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却只准神族游玩,人族连权贵都无法入内。
在京的神族才多少人口,硬要供着这么个奇景暴殄天物!据说除了人族的工匠,园里大多时间是空空如也的。
她的族人,恪守着祖训,守在小言山弹丸之地里,任凭人丁凋尽。这里的神族,打着“神”的旗号民脂民膏,其实血统早已不知所剩几何。
不要脸!言宛在心底嗤之以鼻。
额头出了层细汗。她在山野长大,也算能爬山的,要换作一般人,入一次宫还真不容易。
这满朝文武应该都是登山好手。
听见她吐了口大气,青年微微一笑,语速不疾不缓,字字清晰,
“先时神族都能驾驭神鸟,便将宫城选在了这山上,出入不必爬山,却不知后世子孙之苦。”
言语里甚有揶揄之意。看来落霞宫里言语十分自由,并不禁止议论神族。
七百多年前,玉氏迁都这里时还能驯服翳鸟,便选了这处翳鸟能栖息的山林为宫,出入皆驾乘翳鸟,仙姿缥缈,十分威风。不想才过一两代,翳鸟就开始不认人,连血统相对纯正的皇帝都得爬着山进出家门,上朝下朝,苦不堪言,还不敢言苦,生怕被人族取笑。
其他氏族,除了宛氏在婚娶上相对严谨些,没落得稍晚外,皆如此。
落霞宫的主体是落霞殿,并左右几处附属建筑,跟整个宫殿群同一风格,皆是白墙黑瓦,飞檐洪柱,傍着半山的葱茏,不觉绚丽,只觉大气磅礴,飞扬不羁。
落霞宫前是断崖,春季雨多,山溪汇成瀑布,从崖上飞流直下,奔入崖下的人工渠中,妆点整座宫城的水景。
姬末就坐在断崖边上,没戴面具,惊天地泣鬼神的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一手搁着凭几,一手持着一盅褐色液体,就是那“孟婆汤”什么的,浅饮慢啜着。
阳光耀眼,听见声音,他眯缝着眼回头望了一下,又继续看山下,
“你看这京城,有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从这里望下去,整座洛城一览无余,街市井然,蚂蚁般的人们在忙碌着各自的生计,哪有什么“山雨欲来”,分明是风和日丽,国泰民安。
她可没闲情陪他猜谜,
“你叫我来是机器修好了吗?”
这半年,她时常梦见机器报废,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被绝望惊醒。
姬末额头青筋跳了一下,分明是被说到了最头疼之事,
“没有,你且别心急……”
说着瞄了眼言宛肩头的包袱,
“到底是被言凌风搅和了……竟想不到你会看上萧长思。唔,若你有这趣好,何不收几个裙下之臣,就是皇太子也不在话下。”
他说这话时,脸特别怪异。明明是孩童的模样,表情却甚是老到,像偷了孩子脸的老妖精,开始觉得别扭,多想想他其实已经二十八高龄,也就慢慢接受了。
这个老变态,心思可真龌蹉,言宛懒得搭理他。
但既说到皇太子,就不得不令人想到东宫。
脚下宫城一片安静,只东宫里,一群宫人正拥着一顶辇轿向宫外行去,因离得远,看不真切,辇轿上依稀是个女人。
姬末随着她的视线也向那方向瞥了瞥,从屁股边揪下一根草,用草尖指着那队人,
“宫里的夫妻多面和心不和,玉珽两口子是面不和心更不和。他在派人偷偷打探你的下落,依我看,和离是指日可待的事。”
原来是太子妃,言宛又多看了一眼。权贵的生活她没体验过,但以太奶奶的说法,那种牺牲自由来维系身份的做法,完全不是“神”的作派。
记得太奶奶说过,她们的先祖最是逍遥不羁,乘风而来,驾凤而去,天高云阔,全凭心之所至,哪像这帮伪“神族”这样,汲汲营营,沽名钓誉,全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