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窗外的雪又变成鹅毛大雪。窸窸窣窣地打在玻璃上,很像沙尘暴时的声音。这意味着风很大,因为就连房间门都开始微微作响,仿佛有人在外面轻轻地来回推拉。
的确是有一股力量在推拉——但不是在房间外,而是在高天上。房里的两个人都清楚,在这时下起的雪,该是几天之前刚刚被驱散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的延续。造成灾害的那个存在,裴守冲口中的第十五位真君,或许又在展示它的威能了。
于是在李清焰沉默一会儿之后,裴守冲又说:“这是那位真君在发威。我也许比你更了解些它们——降下暴雪并非它们的本意,而是不可避免的事。好比人在走路时候会带起一阵微风,它们在动用强力神通的时候,就也会产生一些特殊的自然现象。”
“这意味着,它现在在做一件大事。我猜,它也在找你父亲留下的那一处秘境。因为据我推测,从前被他杀死的那些真君的残骸或许也在秘境中。李清焰,即便你只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也实在应该好好想一想我的提议。”
“另外……”
“你们现在有什么线索么?”李清焰轻出一口气,做出决定。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狂风与暴雪就灌了进来,“如果我帮你们忙,计划是什么?分几步走?以及,郁培炎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郁培炎的事情我们不会处理。”裴守冲吸入一口冷风,平静地说,“不问政事在我们这里算是一个潜规则。不但他的事不会处理,你与亚细亚政府之间的事,我们也绝不会干涉。我想你也会乐意见到这一点。”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寻找秘境,和郁培炎的事倒也有些关系。”
“你应该也会好奇、疑惑——郁培炎为什么忽然做出蠢事。比如在两方阵营势均力敌的状况下,他却打算在亚细亚内部搞一场政变。要知道,他其实没得到我们的支持,也几乎没得到军队的效忠。跟着他的,都是他从前的少量嫡系而已。”
“当然更愚蠢的是前几天的事。为了毁灭你,而毁灭了半个北山。即便是我也好奇他当时在想些什么、脑袋里又出了什么问题。这么一个老练的政治家,忽然做出了少年人才会施行鲁莽行为,其中必有其他原因。”
“而这个原因,或许也能在你父亲的秘境中找得到。”
裴守冲所说的的确是李清焰所想的。前几天的事情,即便郁培炎再不将寻常人的性命看做性命,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些。
但杀死他的时候,李清焰的头脑被愤怒的情绪影响了。因此,没有问。
“郁培炎做蠢事,和那个秘境有什么关系?”
裴守冲一笑:“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所说的那个人竟然就在裴元修的病房隔壁。推开房门的时候,李清焰看到的是与裴元修的房间一模一样的布局。一个中年女人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在门口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外面风雪肆虐,但她还在看书,且边看边做笔记。
两人走进房间并关上门,那女人才合上面前的书、站起来转了身,对裴守冲说:“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去?你们可以对我进行任何测试,但我敢保证我的精神是正常的。”
这个女人看起来是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该属于过得比较好的那一类。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即便如今也称得上大龄美女。衣着很讲究,发型也很精致。李清焰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面善,再一想,记起来了。
这女人叫袁晓鹿,算是个名人。本职是一个作家,但另外一个身份是宗教领袖。
目前在亚细亚共和国境内注册在案的大小宗教团体约有近百个,没有注册的则更多。袁晓鹿所属的教派叫做“东一合圣教”,是一个合法的宗教团体组织,很小,只在北山周边有些名气。
这个教派成立不过几年的功夫,可说起它的历史,倒略有些传奇色彩。
大概在三四年前,袁晓鹿外出旅游采风,偶然在西部农场的一位哈萨克族农民口中听到一段长诗,叙述的该是某位英雄的故事。袁晓鹿很感兴趣,就在农民家中待了半个月、听他将那些诗歌全部吟唱出来并将其记录下来。
然后她整理了这些诗歌,意识到它其实是一部名为《达拉崩巴》的长篇叙事英雄史诗,讲述的是一位名为达拉崩巴的英雄勇斗恶龙且取得胜利的故事。这种只在民间口耳相传的故事、史诗不算罕见,于是她只将其当作采风途中得到的一个独特的素材。
可在整理了这部史诗之后,她就——当然是据她自己所说——开始做梦。
开始梦到一些奇特的记忆片段,很像是自己的另外一种人生。起初袁晓鹿认为这是由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导致的,但渐渐发现自己似乎有了某种预言的能力。
她偶尔会在梦中的世界里见到现实世界当中的一些人、看到一些事,且在数日之后发现现实世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人的遭遇、事情的发展趋势与她梦到的几乎相同。她因此觉得自己得到神启,创立了“东一合圣教”——共和国政府规定宗教团体在注册时必须注明崇拜的神灵,她就选了道统传说中最后一个现世的第十二位神君太皇东一来充数。
然后她将自己的这些经历写成一本并出版,她的许多读者也成了她的信徒。
但如今看,袁晓鹿似乎是被裴守冲限制了人身自由,且她不清楚裴守冲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