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逆水行船,自上虞换走官道,一段水一段路赶得零零碎碎,等回到京城,已近寒露时节了。
二哥没走正门入皇城,而是引我与二嫂一行人绕了西面的咸池门,免去了许多俗礼。
咸池门往东有条宫道,正抵天华宫,二哥却指着往北的小路与我道:“行了,我得先带她去兵部招呼一声,你带方大夫先回天华宫吧。”语罢,便叫上我二嫂走了。
我实在有些佩服他。
在外头倒也罢了,九乾城内,还没有哪个不认得我的脸,若叫人瞧见昌平公主为一个陌生的公子引路,只怕我还没在天华宫打足一个转,便要去子归殿跟大皇兄跪着了。
方清远似乎瞧出我的愁思,迎上来问:“公主,可是觉得身子不适?”
我摇了摇头,正想着如何答他,一旁有个路过的小宫女忽然“呀”了一声。
宫女有些眼熟,想来应在咸池门一带当值,见我瞧她,忙跪下身来拜道:“奴婢环翠,见过昌平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个环翠倒是个机灵的,平身后,跟方清远屈了屈膝,便心领神会地为我解围道:“日前听三登公公念叨着公主要回宫了,成日都在咸池门边候着,今日不知怎么,公公竟没来,可巧叫奴婢遇上了,不如帮公公代了这个劳,沾沾公主的福气。”
说着,便要为我与方清远引路。
我由她引了,没去计较她话里头诸多不合规矩。整个九乾城都当昌平晦气,她却说我有福气,嗯,是个有眼力的人。
小三登虽没在咸池门,却果真在天华宫外候着,伸长脖子瞧见我了,一路疾跑过来,双目盈着泪:“公主,您总算回来了,奴才盼了好久了。”又关切道,“公主在外头过得好么?”
我点了下头,道:“还好,你呢?”
小三登道:“奴才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公主回来,便是最好了。”说着,便要抬袖拭泪。
一旁的环翠哧一声笑起来,道:“三登公公真是,原先公主没回来,您日夜盼着她回来,如今公主回来了,您却半点没有个高兴的样子。”
小三登似乎被她这话噎住,半晌又将泪收了回去。
环翠嘻嘻笑着又跟我施了个礼:“公主万福,奴婢先告退了。”
小三登望着她的背影,片刻回过神来,先与方清远道:“这位便是方大夫罢,焕王爷已派人来吩咐了,奴才待会就引方大夫去太医院。”
方清远应道:“有劳公公了。”
小三登又与我道:“早听说公主要回宫了,先头几日,奴才都在咸池门候着,哪知公主却在今日回来了。”
我道:“怎么,你是嫌我没挑对时候?”
小三登立时道:“哪里有的事,只不过今日辽东王的二世子并着远……”
他话未说完,身后头忽然窜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人儿。
小胖墩一头扎在我腿边,抱着我的腿,奶声奶气地道:“世婶,阿青想死你了——”
我傻了。
小三登讪讪笑着,倒是兰嘉随小胖墩跟了过来,与我解释道:“二世子是随沈三少来的京城,反倒比公主早一些,大约因实在想念公主,今日一大早便来天华宫等着了。”
是了,沈羽带三万聂家精兵回京,约莫是走了北道峡口的捷径,竟比我与二嫂快些。
小胖墩应声仰起头,问:“世婶,你想念阿青不?”
我自然是想的。
可我惯来不会应付小娃娃,兼之于闲止不在,他这幅胖乎乎热情的小样子,反倒令我不知怎么答。
矮胖墩子似乎不介意,又问:“世婶,那你想念世叔不?”
我又愣了,然后听得他天真地再问:“阿青与世叔,世婶更想念哪一个?”
心中蓦地一动,我不由抬头往前看去。
秋光正好,一枝枯梅在宫墙外长出枝桠,于闲止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唇角虽噙着笑,却又微微蹙了眉,问:“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此刻见了他,说不上来是喜是悲。
仿佛数月以来胸口压着的一块闷石终于崩陷,化作一股热流,都说喜极而泣,喜极而泣,我却当真是欢喜得很,又难过得很。
我朝他走近几步,到底是忍住了没流下泪来,只问:“你……你怎么来了?”
他笑道:“你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然后柔声问:“好些了么?”
我晓得他在问北道峡口的地动和我又犯了的寒疾,这天底下,便没有他不晓得的事。
我点了点头,应道:“已好了。”
然后于闲止便不说话了。
我不知应与他讲些什么,抬眼看他,他正看着我的身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方清远亦愣着地瞧着他。
小三登见这情形,走到方清远身旁,提醒道:“方大夫,这一位乃是远南大世子。”
方清远连忙跪下身来道:“草民方清远,拜见世子大人。”
我与于闲止道:“方大夫祖上行医,专治寒疾,这一路来多劳他照顾。”
方清远抬眼觑了我一眼,耳根又红了,结巴道:“谢、谢公主抬爱,照顾公主,乃草民分内应当。”
于闲止听了这话,挑眉扫了我一眼,又看回方清远,面上一点表情也无,半日不言。
我实没想到于闲止竟要跟一个大夫摆这么大的谱,周围的人都有些发懵,小胖墩亦仰起头,怔怔地瞧着他世叔。
方清远跪得茫然,抬起眼来看于闲止。
于闲止忽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