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远稍稍坐了一会儿,吃了几杯酒,就起身拿了自己的白色大氅,给徐婉如从头到脚裹好了。
“自恒,我带如意先走了,”潘知远微微拱手,“师父还在朝天宫里等着呢。”
“也好,”朱自恒拦住姚小夏和朱时雨,“我去送送。”
三人出了朱家,一路到了翡翠胡同口,潘知远的车马,一早就守在门口了。朱自恒也不好跟徐婉如多说,只是给她围了围帽子,“去杭州了再细说。”
徐婉如点点头,也不好出声。虽然已经入夜,可胡同口来往的人,还真不少。
潘知远回头,朝朱自恒微微点头,就带着徐婉如上了车马。车辚辚马萧萧,嘉和一年的除夕之夜,在灯火阑珊处,慢慢开始了。
上了马车,徐婉如摘下帽子,却发现潘知远正盯着她看,眼中像是泪光,也像是灯光。
“二师兄,师傅呢?”徐婉如避开潘知远的视线,问起了师傅。
“在朝天宫,”潘知远随口答道,顿了一顿,又问,“如意,喜欢红梅吗?”
“嗯,”徐婉如点点头,“越多越好。”
“好,”潘知远笑了起来,声音里有些苦涩,“那好,等下师兄带你去看红梅。”
“去哪里看红梅呢?”徐婉如对京城风物,还是有些知情的。郊外西山附近,就有许多不错的红梅。
“回朝天宫,”潘知远又伸手,给徐婉如扣上大氅的帽子,“那里就有红梅。”
车里暖和,徐婉如一点儿也不愿意扣着狐裘帽子,只是潘知远却怕她冻着,又给扣上了。
徐婉如的脸,掩在狐裘里面,只露了鼻子,一如当年,他初见她的模样。
潘家灭门,女子和幼儿被当街发卖。冯征的妻子姚氏赶到京城的时候,潘知远的母亲,已经病死。姚氏买了潘知远,埋了闺中密友,拭干泪水,连夜赶回了宣府。
初到宣府,潘知远就看见城墙下等着的冯绮雯。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穿着身雪白的狐裘,在帽子里露出个小小的鼻子。
此后,冯绮雯就是潘知远的一切,她是他的光明,也是他快乐的源泉。只是,冯绮雯的亲事,却突然惊醒了潘知远。
他比冯绮雯小上几岁,她到了议亲的年纪,他却还是个孩子。更别提,他们潘家,一早就灭门流放,只剩下他一个人,寄人篱下,无家无业。
而跟冯绮雯议亲的,还是河间王的世子,皇室子弟。潘知远遭此打击,想着自己若要出人头地,最快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学好武艺,上阵博个军功。
只是,等他进山找到孙道隐,冯绮雯的亲事又起了波折。只是,潘知远不问世事,等他下山的时候,冯绮雯早已经嫁到京城,成了谢克宽的妻子。
之后,又阴差阳错,冯绮雯坠楼而死。潘知远深恨自己,没有救得冯绮雯,可是,他更恨的,却是逼死冯绮雯的那两人。
原先,潘知远以为,徐婉如只是冯绮雯妹妹的后代,并没多想。只是,自从他知道了徐婉如的前世今生,心里却开始百般纠结起来了。
如果徐婉如就是冯绮雯,如果她就是想不起来自己,那可如何是好。只是,再三思量,潘知远也拿不准,自己是希望徐婉如想起来旧事,还是希望她永远都想不起来旧事。
想起来旧事,自己也不过是冯绮雯往日岁月里的一个熟人,虽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比得上让她刻骨铭心的谢克宽吗?若是想不起旧事,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和她一起长大的过往,却也不用想起谢克宽那个背叛她的人。
潘知远犹豫再三,还是认可了师傅的意见,什么都不说,顺其自然。那会儿,他不在其位,现在,潘知远觉得,自己再不会坐视不理了。
车马到了朝天宫,正准备进去,潘知远却吩咐停车。赶车的道人也不知道,为何国师突然又想下车了。只是,他这样吩咐,道人也不好多问,只得停车。
潘知远牵了徐婉如下车,又从门口取了个提灯,两人踩着雪,一路往北而去。朝天宫坐南朝北,取朝拜天子之意,除去往日礼部的演习,也是道箓司的所在。
都说禁城西北名朝天,重檐巨栋三千间,徐婉如一向都知道,朝天宫占地极广,宫殿无数。可这样从南往北一路穿行,此间的震撼,绝对无法用言语描述。
因是年末除夕,宫里不停灯火,就这么穿行在宫殿之间,看见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徐婉如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想要权力,为什么大家都想往上爬。在高处的感觉,或许真的不一样。
潘知远并不出声,只是牵着徐婉如,配合着她的脚步,慢慢行走。徐婉如披着潘知远的大氅,抬头去看,却只能看见潘知远穿了一身青色的道袍,翩然若仙。
潘知远一向喜欢白色,也不知道,为何今日,却穿了一身青色。徐婉如觉得,二师兄跟大师兄身上,都很沉重。
一个像是经历了许多,一个像是一潭死水,总之,两个人都很沉重。沉重到徐婉如都不想开口去问,他们究竟经历过什么。
潘知远带着徐婉如,一路往北,到了最北端的乾元阁。乾元阁边上,就是高玄殿,高玄殿在朝天宫最北,素日来往的人不多,可地势,却是最高的。
两人爬上乾元阁,潘知远给徐婉如搬了个凳子,两人站了栏杆边上,往南望去。
“哇,”徐婉如不禁感慨,“好多花,好多梅花,这么高看去,竟然跟云一样。”
潘知远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