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回来,初夏去了一趟医院。
床位换了新的病人。问护士,护士说,人没了,急性呼吸衰竭,医生已经尽全力了。
“什么时候走的?”
“年三十晚上。”
初夏失魂落魄地走出住院大楼,耳边不断回响着跟护士的对话,年三十晚上,年三十晚上,年三十晚上……杨浩该是怎样渡过这个年的呢?
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死亡,奶奶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这么多年偶有听说远亲近邻的长者去世,也都是父母的只言片语,自己并未亲眼见证死亡的痛苦。杨浩外公去世前的病状,护士说到急性呼吸衰竭而死,让她心生怜悯、恐惧,又同情杨浩。同样的年纪,杨浩要承受的压力与痛苦,该是她的十倍百倍吧。
初夏只觉得心口疼痛,不知道是为死去的认识的长者,还是为了杨浩。她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不知道这种痛苦该跟谁诉说,坐在路边的一条长椅上哭了。
护士们来来往往,她们已经习惯了家属的悲伤。有些家属经过,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两个中年妇女挽着手,说着话朝这边走,经过初夏的时候,其中一个妇女突然停住了脚步。
“是……初夏吗?”
初夏赶紧用手擦眼泪,抬起头,看到杨浩的妈妈。多年不见,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双鬓发白,脸上的褶皱也更深了。痛失亲人让她元气大伤,双眼浮肿,脸色苍白。
初夏咯噔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阿姨好。”
“真是你呀,初夏,你好你好,好久没见你了,现在功课很紧是吧,好久没来家里玩了,都长高了呢。”
“嗯嗯,阿姨,好久不见了。”
“你来医院做什么呢?是……”杨浩妈妈疑惑地指了指长椅,意思说,遇到什么困难了,怎么坐在这里哭呢。
“哦,不是,阿姨,我就是……最近用眼过度,眼疲劳,爱流眼泪。”初夏笑着说。
杨浩妈妈还是听出来有些哭过的鼻音。
“阿姨,我听说了外公的事情,请节哀。”
“谢谢你,初夏。他外公都拖了好几年了,我们早有准备。”说着眼泪上来了,又给憋了回去。“听杨浩说你还来过医院,你这孩子呀,就是心地善良,学习这么紧张还挂念着这边,真是,耽误你学习了。”
“阿姨,别这么说。那个……杨浩还好吗?”
“哭了好几天。放心吧,大小伙子了,过几天会好的。我也怕影响他学习,很多事都是我跟他大姨去处理的。”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中年妇女。比杨浩妈妈高挑一些,烫了头发,衣着也比较讲究。
“阿姨您好,我常听杨浩提起您。”
“你好,初夏是吧,有心了。”说着伸出了手,初夏赶紧接着,跟她握了握手。
“娟,我们该进去了,里面还要排队呢。”杨浩大姨跟杨浩妈妈说。
“好,初夏,改天来家里玩,啊。”
“嗯嗯,阿姨您先忙,改天见。”
这是初夏最后一次见到杨浩妈妈。她不知道,这个她喜欢的男孩的妈妈今天来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改写了那个男孩的命运。
初夏回家焦急又期待地等着开学。杨浩和她约定,开学以后要继续辅导她的功课。情窦初开的年纪,每天都忍不住幻想,幻想自己和杨浩并肩学习,幻想一起考上理想的大学。又幻想,杨浩还没有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她该怎样安慰他……
有一天,她实在等得心焦,找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杨浩家里没有安装电话,更没有手机,这个号码是村口杂货店的,以前杨浩会用这个号码跟她通电话,但无非就是聊聊学习,交流解题思路。
电话通了,“喂!”是个男人粗鲁的声音。
初夏一阵慌乱,一手举着话筒,一手紧张地绕着电话线。
说我找杨浩?一个女孩子主动打电话来找杨浩?要是杨浩真的接电话了,我该跟杨浩说什么?
“喂!喂!”
初夏鼓起勇气说:“你好,我找杨浩。”
那边有点吵,有打麻将的声音,有小孩哭闹的声音。
“喂?喂?你找谁?”
“我找杨浩。”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啊。”
“不知道,嗡嗡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初夏挂了电话,捂着发红的脸,为自己的不勇敢,也为刚刚的尴尬。
终于等到了开学。
杨浩没有来找初夏。初夏一天天等着,好几次想去理科楼找杨浩,又忍住了。文科楼在前楼,理科楼在后楼,理科楼里男女比例8:2,每当有其他女生路过都会被吹口哨欢迎,哪个女生敢上楼去,更会被男生们夹道吹口哨欢迎。
有一天午休时间,听高一同班的一个男生说,杨浩妈妈生病了,具体什么病,情况怎样,杨浩只字未提,只知道他经常请假。
那天下午放学,初夏在学校门口等到了杨浩。
杨浩瘦成一副骨架子,垂头耷脑,眼里布满了红血丝,非常憔悴。他看到初夏,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说:“好好学习,高考完再说。”然后推着自行车要走。
初夏上去伸手按住了自行车车篮,眼里闪着泪光。“听说你外公去世了,阿姨也生病了。”
“嗯。”
“你还好吗?”初夏低着头,不想让杨浩看到自己的眼泪。她是想说,你瘦了好多,你都经历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我想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