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此时的殷还羽。
虽然损友的一番警告加恐吓让崔濯的心里颇有些丧气,不过也并不是很以为意。他是个乐天派,坚信不管什么事总是有解决方法的。如果实在没有……
大不了不做术师了。
虽然想起来还是蛮惆怅的。
崔濯想起进京途中,那位军中术师迅疾无影的飞剑,又想到微生霜言出法随的威势。明明只是轻薄的小剑、三言两语的咒文,但那赫赫的威势一如雷霆天威,是何等的令人心醉神驰不能自己。哪怕直至今日,崔濯只要一想起那日的情景,都是既神往又忐忑。从很小的时候,从认识了殷还羽开始,崔濯其实就有了一个谁都没告诉过的隐秘愿望,那便是成为一个术师,像殷还羽那样的术师。虽然殷还羽的天火之术崔濯也没看出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但人总是希望别人有的……自己也能有就好了。
虽然殷还羽有的,他崔濯全都没有。
但如今太学的大门敞开,若是连试都没有试过,如何能够甘心?
*
这顿晚饭吃的时间并不久,殷还羽说自己是随着赤帝拜访的使节一同进的朝歌,目前寄住在户部尚书林大人的宅邸。虽然鸿胪寺并不差他一人的客房,但殷还羽早听闻林大人的园林乃是朝歌一绝,有此良机自然兴冲冲地要求暂住,而后者显是不敢拒绝的。林大人的府邸并不位于康平坊中,而此刻宵禁已起、坊门关闭,行人不得随意出入。所以殷还羽打量着崔濯的包裹和剑匣,笑眯眯地问:“崔九,你今晚住哪儿?”
“你想做什么?”崔濯警惕,“我这种穷人,可住不起你老人家喜欢的客栈。”
“不要紧,我可以屈尊。”他显然低估了殷还羽的脸皮厚度。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吗?”崔濯长叹,“我并不想看见你!”
“可是我想呀。”殷还羽不为所动,“我们都两年没见了。”
崔濯本想抵死不从断然拒绝,但是当他看见殷还羽摸出钱袋……就改主意了。
“我的房钱也你出!”
*
托殷还羽的福,崔濯头一回见着这么豪华的客栈。
不是通俗意义上的金碧辉煌价值连城,而是在朝歌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它的客房竟然是一个个独立的精致院落。一道蜿蜒的清溪流过门口,就像是一条细绳,串起珍珠似得一个个院落。穿着得体的店小二打着琉璃灯走在前面带路,水边的青石板路泛着微光。
“二位客官,这就是您们的院子了。”小二推开一扇院落的小门,将琉璃灯挂在门旁的灯柱上。崔濯抬头看了看匾额,水佩居。水为佩环月为襟,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声好风雅的名字。
一个小院当然不会只有一间客房,崔濯住在东厢房,殷还羽则是占了西厢。此刻夜色深沉,崔濯经历一天的鞍马劳顿已是困得紧了,让小二赶紧去打热水,自己洗洗就睡下。小二却是问道:“客官是要小的打水在房中沐浴,还是去小店的澡堂子?房内沐浴的话,还需要准备一二。”
不我的意思是搓把脸洗个脚就睡了。
但这店既然可以沐浴洗澡,那又何乐而不为?崔濯于是高高兴兴地抱了换洗衣物,高高兴兴地去澡堂泡了个通透,高高兴兴地又踩着石板路推门而进。隔壁殷还羽大概已经是睡了,西厢房里没有半点声响;而崔濯推开门,却看到大堂里站着一人。
这水佩居的客房都是套房,外间是堂屋,可以在此读书吃饭;里间则是卧房,用一道帘幕隔开。而此刻堂屋的桌前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但显然不是殷还羽。她的身形清瘦,穿一身霜雪般的白衣,也有一头霜雪般的白色长发,此刻微微垂着头在打量手上的什么东西,竟似是个女子。微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身上,却愈发显得那白衣的素雅和清冷,以至于让整个房间都有一种月宫般的寒。
老实地说,崔濯看过很多人穿白衣。白布这玩意儿不需要染,直接裁剪就能制衣,省钱又好看,可以说是非常大众化的穿着。虽然也有翩翩侠少会刻意地穿着白衣让自己显得俊美fēng_liú,但其实每个人都能带出不同的气场。比如微生霜的白衣,看起来就是玲珑秀雅,衣襟上的银色绣纹带着身为咒师的神秘与骄傲。但崔濯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一袭白衣穿得如此凛冽清锐,寂寥如月夜下掠过的剑光。
仅仅一个背影,就能让人感受到那种蕴藏着的锋芒,仿佛名剑隐于锦绣。听见声响她回过头来,于是崔濯看见一张冰雪般美丽而淡漠的脸,清艳的深蓝色眼瞳,不只头发,竟然连眉睫都是霜雪般的白。
白衣银发,清绝如斯,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就像中庭倾泻的月华,又或者是出鞘的三尺寒芒。她的美不沾染半分人间的烟火气,古艳而森严,带着刀兵逼人的肃杀。
崔濯只觉得心脏都停跳了,仿佛能听见血液在脑子里奔涌的声音。他看见她手中捧着一柄雪色的长剑,层层叠叠堆砌般的白,有如长风吹起漫天的飞雪。
匣藏三尺风吹雪,人间一顾……
檀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