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唐·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
婺州幻术大家——远家,绝非久留之地。桃花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在这里不是被远家毁灭,就是和远家一起被毁灭。
年纪轻轻的她以出色身手被婺州妖首远之山选为护卫,当初她的想法是在远家逃避神军的追杀,直到远家毁灭。
她不关心远家会怎样变化,这个奢靡腐烂的猫妖家族提不起她的兴趣。在她看来,这里没有谁值得关心——直到那一天,那对母子的出现。
女子名叫女萝,是州主一时兴起才玩弄了的弱小猫妖。但她弱是弱,却也有过动手复仇的刚烈。然而她终究是女子,在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她的复仇行动也就迎来了终止。
州主原本也没打算管她和那出生不被祝福的孩子,可是几年后他诸事不顺,占卜了一下后发现那庶子与他是同日出生,觉得不能遗弃了,然后采用强硬的手段把原本清贫安乐的母子带了回来。
于是桃花侍立在州主远之山身边,看到了那个不幸而悲哀的女子。
粗陋的穿着也无法遮掩她的娴静美丽,她望向远之山的目光没有畏惧——
也许是因为有孩子就够了吧。她的孩子乖巧地坐在她身边,长得粉嫩可爱,像小小的人偶端正地任人观赏。
那孩子如同白瓷的肤色也许过于苍白,但他的眼眸颜色如同琥珀,澄净美丽得过分。再加上一点乖巧的微笑,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桃花奉命带孩子到他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带着他深入灯红酒绿、莺歌燕语之地,孩子都只是安静地跟随着,脸上带着仿佛很兴奋的好看微笑。
直到来到房间、桃花准备离开时,孩子才轻轻地叹气,让桃花在明亮烛光下看清他微笑弧度的僵硬。
“脏。”
“……诶?”
孩子用琥珀色的眼瞳凝视她,清浅苦涩的微笑美丽又无助:“这里,好脏。”
清亮声音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忧郁,看来这孩子已经理解了他们母子的命运。桃花隐隐觉得心疼,不觉微微倾下身来:“你叫什么名字?”
“崎梅,”孩子说着,眼神一暗,“……远崎梅。”
从那以后,崎梅就一直留在远家。他是聪慧的孩子,再也没有提起过这庞大家庭的肮脏。逐渐学会这座王国的生存法则,就连那偶尔会从澄明眼瞳中流露出的点点厌恶都会被他用清浅微笑遮掩,好像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桃花以为一切就会这么过去的,她以为这孩子至少能顺利地获得安稳。只要在合适的时候稍微教导他自卫,他就能像飞鸟一样离开这座笼槛吧。
但命运有时比想象要残酷得多,桃花是确确实实地被吓到了——
那是州主贺寿的奢靡之夜,在大约五更的时候崎梅闯进了她的房间。看到披着艳丽红衣的崎梅时她不觉惊骇,因为她从未看到崎梅脸色惨白、泪流满面的样子。崎梅一直澄明的眼瞳空洞无神,就像失去了魂魄,而他纤长白皙的双腿也不停颤抖着。她慌忙去搀扶他,却听见他声音低微地哀求,“救救我的阿娘”。
女萝夫人并没有熬过那个晚上,远氏幻术素来以凶险闻名,就算只是州主的正妻,也有能力将她置于死地了。就算桃花不说,崎梅也知道母亲难逃一劫。他在桃花那里整整昏睡了一天,偶尔醒来也是一直垂泪。桃花想去安慰,但他却自己惨淡微笑起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软弱了……我真的明白了,弱者没有生存价值……”
等他坐起来后,桃花就发现他的眼神变了。
仍然是澄澈的眼瞳,但他的瞳孔深处刻印了至死不休的执念,让人看了就仿佛要被吸进去直到万劫不复……
不仅仅是从远崎梅变成远之笙的区别,桃花心惊地看着少年旋开镂满花鸟的象牙细筒,让筒里鲜红如火的颜色在烛光下热烈呈现。
通过铜镜,她能看到笙很明显地皱了皱眉。但她是想象不到笙初次被大姐引诱上妆时的窘迫样子的,表情瞬间恢复淡然,笙用小指尖轻轻一点,带出艳丽的口脂,柔柔涂擦在柔润的唇上,如同瞬间燃起一团烈焰。
“……你觉得怎样?”无心细赏,笙转头看她。
“……美极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笙笑了起来,目光仍然纯真:“真的?”
啊,是真的。眼前的他把长发盘在脑后,戴上了女子的华丽发饰。他白皙的脸仍然显露稚嫩,眼角的艳红却晕染出与年岁不符的妩媚。稚嫩与妩媚,略微矛盾却又那样让人惊艳。
“桃花,你一定觉得我很低贱吧,事到如今却努力地向他献媚……”笙望向铜镜,线条柔润的唇微微翘起,笑意里含着悲哀,“我早就知道,要是想堂正生活的话,就不该踏进远家的门槛……”
映着烛光的眼睛闪耀着近乎神经质的光芒:“阿娘的名字是女萝,‘女萝附松柏,妄谓可始终’……要想生存就必须攀附松柏,多么悲哀啊……我不想那样,我想夺回我的命运……所以在绞死葬送我阿娘的那株腐朽老松前,我不能死……”
没有等桃花回答,他凝视桃花带着不忍的眼睛:“你觉得可笑吗?就凭我这样的蛆虫,想要把远家摧毁……但是我一定会做到的,为此我需要力量……”
“可是……”
“我知道你没有帮我的理由,但我也只能赌一把了。我只要复仇,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