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殊上山已有月余,这三十来日过得,很有些婉转曲折。
先是撞破了暮摇心事,还没来得及与她细谈,莫名成了神鹰府的三小姐,一时风光无限。等道喜的热潮好容易消停下来,沛殊蓦地发觉某人似乎也消停了下来,晨起不再三番五次挑拣衣裳,三餐不再掐着点进膳堂,又因近日事端多起,维那下令寺内宵禁,入夜后便回房,一灯一影枯坐至更深。
这一位是讳莫如深,另一位则是没了身影,也不知有何要事在身,整日整日见不着面,若是不巧两人路边偶遇,那真真儿是寒天冻地气苍茫。
这景象,再驽钝的也知道是这二位闹上了,但缘由为何,却是无人能知。沛殊试着劝解,每每刚起个头,就被暮摇拿话岔开,再说什么都是一副恹恹的神情。沛殊无奈,唯叹情关难过,又念及自己对奚公子的那点心思,茫茫然全没了主意。
家书仍是一封一封的传来,陈伯信如其人,事无巨细地写,回回都是洋洋洒洒的好几页,暮摇没心思看,全丢给了沛殊,沛殊便寻着空档,将府中诸事一件件说给暮摇听。大哥搬回了府里,终日忙于幕府之事,清减了许多;府里大兴土木,新修了五六个院落,为清逭公主建的流云阁紧挨着大哥的墨竹院,或挡了些晚香居的景致,还请二小姐见谅;蕙才人弥留,昭明公主却不许下人着手准备,吵着要找二小姐。
“找我做什么?”说这话时,正值斜阳西下,暮摇与沛殊二人在林畔散步,她蹙着眉,随手掐了条桂枝拿在手里翻折,“我是能替她看风水还是做法事?不想着让自己娘亲尽早入土为安,还要瞎闹,这才真是个不懂事的。蕙才人一走,将军府便算得是她娘家了,早日将她嫁出去才能得清静。”
沛殊看暮摇手里的花冠已有雏形,小心翼翼地问:“我算懂事吗?父亲和大哥也要我早早嫁人吗?”
暮摇理了理枝条,又摘了两朵木芙蓉缀在冠首,收拾妥当了往沛殊头上一放,左右瞧了瞧,才满意地笑:“等你几时有了良人,咱们再谈这嫁娶之事。现如今,你就好好当你的正经三小姐吧。”
说到良人,沛殊不免心中一跳,支吾道:“何谓良人?”
暮摇挽了沛殊缓步往回走,“得一人心,相许共白头。”
“那,太子可是你的良人?”沛殊斗着胆子问。
暮摇垂目一笑,语气萧索:“与他共白头的人太多,且轮不着我。”
沛殊听得心疼,正欲劝解,就听到谢元科远远地叫着她俩,小跑着奔了过来。
“找你们半天了,躲在林子里干嘛?走,快去瞧热闹,一会儿宵禁就该散了。”说着,他瞥见沛殊头上的花冠,呵呵傻笑,“暮摇又给你编花环了?你戴这个好看,像个小仙女儿似的。”
“又怎么了?最近都是维那亲自巡夜,不早点回去是盼着被抓吗?”
“这不还没到时辰嘛。奉少洲那帮人堵了谷车的世子,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就开始对诗,没曾想那世子还很有些墨水,把那帮人全比下去了!”
“谷车的世子,是咳血的那位?”沛殊转头问谢元科,转得急了,牵着头上的花冠一歪,谢元科抬手帮她扶了扶,道:“正是那位,今日没咳血,气色瞧着还不错。”
暮摇冲他俩不满地瞥了瞥,“人家有名有姓,李钟隐乃谷车国晋安王的六公子。晋安王爷是风雅之人,他的儿子自然比那帮草包强多了。”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练功场边,那近旁的凉亭外围了一圈人,谢元科急匆匆上前拨开点缝隙,拉着她俩挤了进去。
先前的对诗似已结束,这会儿就见那世子手里托着一对儿拇指大的玉兔,对着快落山的夕照瞧了瞧,吐出几个字:“于阗产的,少见。”人群里立时响起啧啧称奇声,有人趁着空档又递了串玛瑙珠子给他,“世子,您看看这个可真是康国的?”
谢元科走开了一会儿便瞧不明白了,忙抓了个围观的问:“先前不是在对诗吗?怎么又相起珠子来了?”
那人回说:“对诗没人比得过李世子啊,后来听他说能辨宝石,大家便拿了各种珠宝让他瞧,果真是什么都认得!”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也行!在这儿的谁家没点珍宝啊?”
“人家可是连成色产地年份都说得出的,你能行?”
“这……我家又不是开珠宝铺子的,知道这些干嘛!”
暮摇懒得听谢元科拌嘴,探身靠前想将那串珠子看个清楚,忽觉阵阵药香扑面而来,她不禁皱了皱眉,当归用得这样重,不怕虚不受补吗?
那串康国的玛瑙已验明正身,众人越发兴奋了,一个个像等着瞧戏法似的,拉长了脖子朝世子跟前凑去。
奉少洲瞧着有趣,冲张云昌招手,“把你那把短刀拿给他看看。”
张云昌一怔,婉拒道,“我那刀是祖上手造之物,用料寻常,并不值钱。”
“那刀把上不是还有颗石头?让世子估估计,指不定就是你家先祖留下的财宝。”张云昌无奈,只得从袖袋里摸出把银色小刀,递了过去。
暮摇眸光一闪,顿时来了兴致,那把刀她自然认得,至于刀上的那颗宝石,她也很想听听这位世子会说些什么。
李钟隐接过张云昌的刀,拿在手里掂量着,指腹滑过刀鞘上的如意纹,顿了顿,双眉一扬,再顺势滑过刀柄上的那颗月白石头,抬头看了眼张云昌,才微笑道:“这个,非中原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