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说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气也,形而下者也。道,理也,只是阴阳之理,形而上者也。孔子此处是就造化根原上论。大凡字义,须是随本文看得透方可。如“志于道”“可与适道”“道在迩”等类,又是就人事上论。圣贤与人说道,多是就人事上说。惟此一句,乃是赞易时说来历根原。儒中窃褝学者,又直指阴阳为道,便是指气为理了。
韩公原道头四句,如所谓“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尽说从外面去。其论德,如“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言,虽未圆,犹未害。至“由是而之焉之谓道”,则道全在人力修为之方有,而非子思中庸率性本然之道。如老子“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等语,又把道都脱从上面去说,与德仁义都分裂破碎了。扬子云又谓“老氏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捶提仁义,吾无取焉耳。”是又把道德、仁义判做二物,都不相交涉了。
韩公学无原头处,如原道一篇铺叙许多节目,亦可谓见得道之大用流行于天下底分晓,但不知其体本具于吾身,故于反身内省处殊无细密工夫,只是与张籍辈吟诗饮酒度日。其中自无所执守,致得后来潮阳之贬,寂寞无聊中,遂不觉为大颠说道理动了,故俯首与之同游而忘其平昔排佛老之说。
理
道与理大概只是一件物,然析为二字,亦须有分别。道是就人所通行上立字,与理对说,则道字较宽,理字较实,理有确然不易底意。故万古通行者,道也;万古不易者,理也。理无形状,如何见得?只是事物上一个当然之则便是理。则是准则、法则,有个确定不易底意。只是事物上正合当做处便是“当然”,即这恰好,无过些,亦无不及些,便是“则”。如为君止于仁,止仁便是为君当然之则;为臣止于敬,止敬便是为臣当然之则;为父止于慈,为子止于孝,孝慈便是父子当然之则。又如足容重,重便是足容当然之则;手容恭,恭便是手容当然之则。如尸便是坐中当然之则,如齐便是立中当然之则,古人格物穷理,要就事物上穷个当然之则,亦不过只是穷到那合做处、恰好处而已。
理与性字对说,理乃是在物之理,性乃是在我之理。在物底便是天地人物公共底道理,在我底乃是此理已具,得为我所有者。
理与义对说,则理是体,义是用;理是在物当然之则,义是所以处此理者。故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
德
道是天地间本然之道,不是因人做工夫处论。德便是就人做工夫处论。德是行是道而实有得于吾心者,故谓之德。何谓行是道而实有得于吾心?如实能事亲,便是此心实得这孝。实能事兄,便是此心实得这悌。大概德之一字,是就人做工夫已到处论,乃是做工夫实有得之于已了,不是就方做工夫时说。
大概德者,得也,不能离得一个得字。古经书虽是多就做工夫实有得上说,然亦有就本原来历上论。如所谓明德者,是人生所得于天,本来光明之理具在吾心者,故谓之明德。如孩提之童,无不知爱亲敬兄,此便是得于天本明处。有所谓达德者,是古今天下人心之所同得,故以达言之。有所谓懿德者,是得天理之粹美,故以懿言之。又有所谓德性者,亦只是在我所得于天之正理,故谓之德性。又有所谓天德者,自天而言,则此理公共,在天得之,为天德;其道流行赋予,为物之所得,亦谓之天德。若就人论,则人得天之理以生,亦谓之天德;其所为纯得天理之真,而无人伪之杂,亦谓之天德。
道与德不是判然二物,大抵道是公共底,德是实得于身,为我所有底。
太极
太极只是浑沦极至之理,非可以气形言。古经书说太极,惟见于易,系辞传曰:易有太极。易只是阴阳变化,其所为阴阳变化之理,则太极也。又曰:三极之道,三极云者,只是三才极至之理。其谓之三极者,以见三才之中各具一极,而太极之妙无不流行于三才之中也。外此百家诸子都说差了,都说属气形去。如汉志谓“太极涵三为一”,乃是指做天地人三个气形已具而浑沦未判底物。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正是指太极。庄子谓“道在太极之先”,所谓太极,亦是指三才未判浑沦底物,而道又别是一个悬空底物,在太极之先,则道与太极分为二矣。不知道即是太极,道是以理之通行者而言,太极是以理之极至者而言。惟理之极至,所以古今人物通行;惟古今人物通行,所以为理之极。至更无二理也。
太极字义不明,直至濂溪作太极图,方始说得明白。所谓“无极而太极”,而字只轻接过,不可就此句中间截作两截看。无极是无穷极,只是说理之无形状方体,正犹言无声无臭之类。太之为言甚也,太极是极至之甚,无可得而形容,故以太名之。此只是说理虽无形状方体,而万化无不以之为根柢枢纽,以其浑沦极至之甚,故谓之太极。文公解此句,所谓“上天之载”是以理言,所谓“无声无臭”是解无极二字,所谓“万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是解太极二字,又结以“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也”,多少是分明。
太极只是以理言也。理缘何又谓之极?极,至也。以其在中,有枢纽之义。如皇极、北极等,皆有在中之义。不可训极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