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肺肠,俾民卒狂。”此句源自《诗经大雅桑柔》,传说是芮良夫(西周时周朝卿士芮国国君姬姓字良夫)的作品。将其翻译成白话,便是:“昏君自有歹心肠,逼得百姓要发狂。”由此可知,人格脾性,若比作高山峻岭一样险恶残酷,那么心情口舌,恰似大川一样凶悍难堵。亘古从来,人类哀怨愤怒和嬉戏谩骂的情绪变化,不但因人而异,而且各不相同。所以,像冷嘲热讽一样的言词话语,也必定千姿百态,更是各式各样。
《左传宣公二年》记载,宋国与郑国交战,宋国的将军华元(公元前-573年宋戴公五世孙春秋时宋国大臣官至大夫六卿之一)带兵打了败仗并被俘,但他侥幸逃回了宋国。一天,华元巡视城防时,正在修筑城墙的一伙劳役者,看到他后,便在一旁讴歌:“睅其目,皤其肚,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大致意思:瞪着白眼珠,挺着大白肚,怎看怎像丢盔卸甲的逃兵。满脸络腮胡,真是弃甲回来的那个人啊。)华元闻听这些风凉话,便让他的副手回话:“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大致意思:牛也有皮,犀牛还很多,弃甲又能怎样?)劳工们随即回应:“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大致意思:既然和畜生一样皮厚,给你涂上红颜色怎么样啊?)华元闻讯,便对身边的人说:“去之,夫其口众我寡。”(大致意思:赶紧离开吧!这儿人多嘴杂,寡不敌众啊。)
《左传襄公四年》记载,邾国和莒国一起侵略鄫国,鲁国派臧纥解围而前去攻打邾国。然而,鲁国军队却在邾国附近的狐骀吃了败仗。于是鲁国流传过这样歌谣:“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侏儒是使。侏儒侏儒,使我败于邾。”(大致意思:穿狐裘姓臧的啊,在狐骀吃了败仗。国君本是小孩子,派个侏儒去打仗。侏儒啊!侏儒啊!怎么可能不在邾国吃败仗。)
从上面见于《春秋左传》经书中的两则故事,都是拿权势阶级的体型容貌来取笑,借此发泄民众对他们“恣意专横”的内心不满。其实,针对人们直接表达内心不满的语言方式,通常情况下被称作“诽谤”。在字词源流上,“微言“”为诽,而“放言”是谤。但是,在上面两则故事中,均是使用转弯抹角的诙谐话语,也就是用比喻或隐喻间接地表达出来了内心不满,这种语言方式大致可以归入“诽”的范畴吧。
《礼记檀弓下》记载,在“成”这个地方,有一个人的哥哥去世了,他的弟弟却不为哥哥服丧。然而,一旦听说孔子的弟子高柴(姓高名柴字子羔又称子皋子高季高比孔子小三十岁卫国人另说齐国人)将成为这个地方的官员后,这个当弟弟赶紧为哥哥穿上了丧服。于是,当地人便传唱:“蚕则绩而蟹有匡,范则冠而蝉有緌;兄则死而子皋为之衰。”(大致意思:蚕像织布,蟹像背着筐;范像器物,蝉像有杆枪;自己哥哥死了,却为了子皋才发丧。)这就是雅俗共赏的成语“蟹匡蝉緌”的出处啊。像这个成语故事所讽喻的某种社会不良现象,其实属于司空见惯的人格丑陋和道德缺陷,甚至完全等同与现今依然时常遭人痛斥鞭挞,却又屡禁不止,似乎后劲依然十足的各种“假大空”的玩意儿。
另外,同样在《礼记檀弓下》中,还提到孔夫子的老朋友原壤(春秋时鲁国人孔子老相识被认为不重礼仪碌碌无为者)的母亲去世时,孔子去帮他操办丧事,原壤反而一边敲着母亲的棺木,一边先说后唱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大致意思:好久没有寄情歌舞表达心声了。母亲像狐狸头部一样的斑斑白发啊!握着你的双手曾经是那么的柔软。)孔子面对如此场景,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随即走开了。与孔子同行的人问道:“先生为什么不制止他呢?”孔夫子回答:“亲人正因为永远都不会失去,才是亲人;故人也因为永远都不能失去,才是故人啊。”这就是特别通俗而不易懂,近似大逆不道的淫辞“狸首之斑”。
上面列举的故事,已经赫然载入《诗经》《左传》《礼记》等经书典籍之中,尤其最后一个嬉戏玩笑的言谈话语,不仅发生于丧礼上,而且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孔圣人眼皮底下,却依然堂而皇之地载入史册。这一切正说明了“谐辞”“隐言”,从来都没有被帝王圣贤和经书典籍所忽视,更不会给予简单粗暴地排斥、封杀和焚毁啊。
何谓谐呢?“谐”字拆开来,就是“言”“皆”;再进一步解释,就是用浅显易懂的字词,迎合当时人们的内心感受,说出来一些能够赢得大多数人会心一笑的话语。
《史记滑稽列传》记载,齐威王(公元前378-320年妫姓田氏国号沿用姜齐)喜好饮酒作乐,经常通宵达旦,以致荒废国事。一日设宴立功的淳于髡(约公元前386-310年黄县人齐威王卿大夫),齐威王问他酒量如何。淳于髡回答说,一斗也醉,一石也醉。齐威王笑话他说,既然一斗就醉了,怎么还能喝一石呢?淳于髡回答,如果与君王一起喝酒,诚惶诚恐之下,喝不过一斗,便醉的体力不支,但是如果与亲朋好友开怀畅饮,即便便喝了一斗以上,亦不过烂醉如泥罢了。最后,他给齐威王解释说:“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齐威王闻听,幡然悔悟,从此不再长夜之饮。
《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