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
崇祯自寝宫缓缓朝着皇极殿而去,他身着朝服,但是随从简朴,只着了王承恩相伴。他迈步走入殿门,忽然惊觉偌大的宫殿竟然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一个大臣在这里等候着他的到来,向他朝贺新年。
崇祯脚步微顿,但他还是继续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龙椅,端坐在上,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文武百官。
王承恩跟在身后,垂目而立。
他看着崇祯就如同一尊雕塑一般,高高端坐,面无表情,却也看不出喜怒。他心中估算着,新年朝贺的时间大抵是早就过了。
可是满朝文武竟然一个都没有出现——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知道这些大臣们是因为觉得皇上臣子众人,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还是因为完全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又或者是甚至觉得,新年朝贺,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不敢再想,却又心惊胆战着,可是他害怕的大怒却始终没有出现。
似乎自从……自从田娘娘去后,皇上一直都是这副无喜无悲的样子。
“走吧。”崇祯轻声道,率先站了起来,又一步一步走了下去,按照来时的路。
身在最高位,往往都是孤家寡人。
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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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
烛光艳艳,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却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崇祯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置于桌上。今晚的这一次家宴,坐齐了所有的人。“皇上,已经把懿安皇后、皇后还有两位公主送回宫殿了。”小毛子附耳轻轻道。
“皇子们呢?”
“正在大殿外候着,……公子也在。”
“好。”崇祯起身,身子微微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父皇!”
“父皇……”
崇祯摸了摸太子和三皇子的头,最后定定地看了一会一言不语的朱慈炤。“炤儿,往后的路,要你一个人走下去了。”
十一岁的朱慈炤脸上这次不再是装出来的成熟,而是真正被时势逼迫地明白了崇祯的言下之意。
“父皇放心。”朱慈炤微微笑着,“儿臣明白。”
“好……还有太子,你是朕的太子,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知道吗?保护好弟弟。”
“……儿臣一定会的。”朱慈烺俊美的眼中含着泪,和三皇子一起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崇祯直起身子,“小毛子。”
小毛子应了一声,立刻牵起太子和三皇子的手,朝着崇祯最后行了个礼,便咬牙转身离开了。他们会从偏门离开皇宫,他早就为他们找好了可靠的大臣,他们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就看他们的了。
崇祯收回视线,最后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段寒。“如是。”
“我明白。”段寒牵起了朱慈炤的手,淡淡一笑,“不用你说,我也会护着他。”
“只是我还是想问你,”他道,“后悔吗?”
崇祯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他问的究竟是什么。
后悔吗?
当初皇兄病逝前,杨清一告诉他这是一条看到结局的路,告诉他大势已去,告诉他独木难支。可是他依然一意孤行,十七年,还是走到了今天。
如果他没有做皇帝,她不会死,他也不会如此。
然而崇祯却忽然轻轻笑了,“不后悔。”他背过身,“我是朱家子孙,我有我的责任,我无法逃脱。所以,我从不后悔。”
段寒深深望了他一眼,拍了拍朱慈炤的肩膀。朱慈炤掀起袍子,朝着崇祯缓慢而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崇祯听着这三声,又听到他们轻轻的脚步声。
“如是。”他忍不住出声,“一定要保护好他。”
“我会带着陈逸道走,一定尽力保他一生平安。”
两个人相背而立,一个沉默不言,一个缓缓离去。二十多年的默契,终究化作了过往云烟。从此以后——或者说早在他成了崇祯的时候,就没有信王,也没有段公子了。
“皇上,懿安皇后已经自缢了。”王承恩垂首轻轻道。
朱由检的思绪被打断,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皇兄当年的交代,他终究是没能完成。
“皇后呢?”
“皇后传话来,要见皇上。”
“如今大势已去,不可挽回。”崇祯平静地来到坤宁宫,望着满目悲戚的周玉凤,淡淡道,“皇后,你是一国之母,绝不能受辱。”
周皇后身穿着一身华丽的朝服,转身朝着崇祯淡淡一笑。“臣妾服侍陛下已有十八年,可陛下从未听过臣妾一句劝,以致有今日。如今陛下要臣妾以身殉国,臣妾自然也无话可说。”
“只是臣妾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要对臣妾的夫君说。”
“臣妾早就知道帝王素来薄情,可是陛下的寡淡,臣妾却是始料未及的。”周玉凤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不是他冷淡、寡情,而是太过于深沉,不容易被挑起。而那个挑起的人,早就注定了不是她。
崇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脸上的泪,转过身去。
周皇后抱住一边依然在不断大哭的两位公主哭了一会儿,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走进了屋子,将门锁了起来。
崇祯望着两位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的公主,轻轻地扶着她们的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宫女在他耳边轻轻道:“皇上,皇后娘娘已经遵旨自尽了。”
“好。”崇祯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