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工和贺松柏一块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抽烟聊天,一直聊到了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才罢休。
顾工感慨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收你做徒弟。你这年轻人虽然笨了点,但是能吃苦,跟着我学土木肯定有出息。”
说着他苦笑地摇摇头,“算了,徒弟这个名讳不好,这辈子再不收徒了。”
其实这年头还有什么关系是可靠的呢……
贺松柏把最后一根烟支在鼻子上,嗅了嗅,嗤之以鼻:“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好了。”
“被整得那么惨,还有心思收徒弟?”
顾工来到河子屯的第一天,他穿了一身深黑色的中山装,熨帖得一丝不苟。胸口上的口袋别着支精致的钢笔,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高级知识分子的清贵,他指挥起工程队的工人来也颇有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味道。
对于贺松柏这些指望着挣工分的最底层的人来说,工人已经算是无上光荣的职业了,而顾工还是工人的头子,那更是了不得。顾工在这群地里刨食的农民的眼里,无异于浑身都发着光,令人敬佩又畏惧。
结果……
秋收没几天,“高高在上”的高级知识分子顾工霎那间沦为了劳改分子。浑身的光芒霎时掉落,掉进泥里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这对于大伙来说还是一种新鲜得不得了的体验。
贺松柏对于他的遭遇,只能报以同情。他能做的也就是腾出空来的时候,稍稍帮上一把,更多的是没有了。
连他自己都还是个日子过得苦哈哈、自身难保的穷小子。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不过阿婆从小就告诫贺松柏,要尊重知识分子。无论在哪个年代,知识分子都是建设祖国的栋梁,国家的蒸蒸日上离不开他们的贡献。因此贺松柏把他亲爱的对象送回去睡觉后,怕一朝摔入泥潭的顾工心里犯轴、想不开,又折回了谷场,好心地陪这个高级知识分子聊了一晚上的闲话。
贺松柏说完话,顾工也沉默了。
他有些狼狈地说:“可能是想着人到晚年还没有个继承衣钵的人,有些不甘心。”
贺松柏满不在意,他擤了擤鼻涕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现在都这样了还不安分点。”
“我阿婆还留过洋呢,她现在能做的是就是每天吃吃睡睡。”贺松柏淡淡地说。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顾工一听,沧桑的脸顿时更苦了,皱成了一团苦巴巴得像是随时能挤出泪水似的。
贺松柏扛起锄头,一言不发地往田里赶了。
……
赵兰香早起做了顿早饭,蒸的是白花花的雪馒头,面被她翻来覆去地揉着,揉出了韧性,趁热吃香甜绵软;冷了之后吃,越嚼越有味。做完早饭后她偷偷往男人的屋子瞄了一眼,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连铺盖上的摆设还是工工整整,换洗下来的干净衣裳还叠在床头没动,看着就像一晚上没回来睡过觉似的。
她立刻联想起了昨晚在谷场碰见的那位“顾工”,贺松柏昨晚的表情就有些古怪,敢情这是一夜未归?
赵兰香的眼睛沉了沉。
早餐贺大姐就着热开水吃了两只馒头,又拿了两只装进布袋里,当做中午的午饭。
虽然阿婆同她说过已经“付”过赵知青饭钱了,贺大姐吃得仍旧是有些不安稳,她本来打算把赵知青的活全都包揽到自己身上来,但无奈赵知青的活就是守夜,这个贺大姐就无力照顾了。
她晚上还要负责背阿婆起夜,伺候她喝水、上茅厕。老人家有个头疼脑热也得她在一旁看着。
贺大姐怀着感激的心吃完了这顿早餐,向赵兰香道了谢。
贺三丫把傍晚在山里摘的野果子都拿了出来送给她赵姐姐吃,跟葡萄似的眼睛透出一抹甜甜的可爱。
赵兰香揉了揉贺三丫黄黄的头发,说:“等会我跟你一块去打猪草。”
贺大姐去抢收了粮食,照顾大队里的牛啊猪啊,这些繁重的活就压在三丫孱弱的肩膀上了。实际上赵兰香晚上看谷场,也是想帮三丫一把,看她背着一只比自己还高的竹篓子去山上到处乱晃,赵兰香担心她干不过来。
用完早饭赵兰香背着竹篓子便跟三丫一块上山去采猪草了,所谓的猪草就是苜蓿,也叫金花菜,拌着米糠喂猪吃,猪长肉特别快。
三丫每天跟着大姐一块上山采草,哪里的草长得丰美、哪里长得茂盛都摸得透透的。
小姑娘采猪草之前,拉着赵兰香去摘了野果,一簇簇红艳艳跟滴血似的浆果长在草边,低头就可以摘到。
三丫小拇指点了点,迅速摘了几颗扔进嘴里。
这种浆果叫野草莓,小拇指大小,不够草莓肉厚汁多,胜在酸酸甜甜,吃起来别具风味。赵兰香跟着尝了尝鲜,这一片的野草莓很快就被两人“糟蹋”光了。
三丫又蹦蹦跳跳地带赵兰香去摘山捻子,一路快活地唱着山歌走过去。湛紫色的果子掩映在苍翠的叶中,小家伙跳着勾住了枝丫,眼疾手快地摘了一兜,放开手树枝“嗖”地一声弹了回去。
她浑身上下都沾满了乱糟糟的叶子,针粒似的荆棘,笑嘻嘻又腼腆地抓了几把果子递给赵兰香。
赵兰香和她坐在山石头上,解决了一半的山捻子。三丫说:“跟赵姐姐一块来山上好开心。”
赵兰香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大一小的两人到山里采完满满两笼的猪草,已经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