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叛逃的帽子,着实大了点。可是那几个以三朝元老庞太师为首的位高权重的老臣,平日里就瞪大了眼睛,想着法子制衡翅膀越来越硬的少年皇帝。这下晏长清无故失踪,就此大做文章最好不过。更何况平日里早就有小道消息流传,说这一路上,那东云二王子与晏长清交往甚密,要说那晏将军一时起意叛逃东云,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不过不管大臣们怎么在朝堂上弹劾晏长清,慕容修却铁了心一般,就是不置可否。说了多了,慕容修也只一声淡淡的“事关重大,容后再议”散了朝。
于是皇上这边的章翦着急了。虽然晏将军的确军功赫赫,但是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保人也没法子保。眼见庞太师的气焰越来越大,绝对不是硬杠的时机啊。
章翦越想越心惊胆战,忍不住道:“皇上,既然搜寻多日,仍不见晏将军的踪影。不如就……?”
慕容修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章翦一眼。一瞬间,章翦突然从那眼神里,看到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就好像一头雄狮,在安静地看着闯入它领地的入侵者。
章翦哽了一下,把嘴边那句“不如就治了罪”生生咽下肚子。他毕竟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一圈,赶紧换了个口气道:
“不如就再搜寻一下吧——”
脑子突然灵感一现,章翦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臣愿意领命,亲自去边境搜寻!”
慕容修睁开眼,细细打量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佥书枢密院事。章翦这个人,虽然素来与那几个老臣不合,但是面子上却春风化雨,一片和气。他很聪明,也很忠心。
沉默了半晌,慕容修遣散了所有宫人,这才缓缓开了口。
章翦站在慕容修旁边恭恭敬敬地听着,越听,脑门上的细汗就冒的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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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戎川从晏长清房间里迈出来,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听到赫连珏一声尖叫:
“二哥,你脸怎么啦?”
赫连戎川反应过来,一抹脸,一手猩红,这才感觉到一阵额头的痛楚。被连拖带扛地带回小屋里,赫连珏手忙脚乱就开始找药包扎,一边嗔怒道:
“平常见你油腔滑调,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怎么见了那个大美人将军就变成了锯嘴葫芦,不好好解释呢?”
“解释?”
赫连戎川脑海中还是刚才晏长清看他时那愤恨的眼神,道:
“解释什么?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也无用,只会身上多几个剑窟窿。”
赫连珏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那你才要解释啊。你要告诉他,本来东云太子下令,这二十艘船上的人一个不留。是你跪在太子殿前,生生挨了大哥哥八十几鞭子,被抽的皮肉都烂了,才拿到免死口谕,又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就为了尽快赶过去,保他一个平安!”
赫连戎川摇摇头,眉色中一闪而过几分淡淡的愧疚之色:
“可是我并未保住。当时你命悬一线,我只好伤了他。”
赫连珏垂下眼帘,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哎呦”一声,忙小心揭开赫连戎川的上身衣服,露出满背斑驳而刺目的伤痕来。因为未及时处理,又浸了水,这些深深的鞭痕大多变成了乌紫色,皮开肉绽,有几道甚至化了脓。更令人心惊的是,不仅后背,前胸胸口也是一个不深不浅的血口子,血肉半翻出来,正是昨晚受的那一箭留下的伤痕。
赫连珏倒抽一口冷气:“你——你这怎么搞的!”
赫连戎川忙低声道:“声音小一点,别吵了长清休息。”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几根光秃秃的房梁椽子,喃喃自语道:
“这破屋子,声音大一点隔壁都能听到。真不是给长清养伤的好地方……嘶!哎哎哎你轻点啊疼疼疼疼疼!”
赫连珏哭笑不得,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让人家知道了岂不更好?没准人家看到你的伤,心一软,就原谅你了。”
“原谅我?”赫连戎川轻笑一声,脸色却有些发灰:“长清的心是很软。只可惜他现在,只恨不得一剑杀了我。”
赫连珏又叹了口气,手忙脚乱给赫连戎川上药,一边缠白纱布一边道:“这我就搞不懂了。按照二哥你的作风,我还以为你特意赶过去,就是要直接绑了他带走。”
“绑了走?那等他醒来,该如何看我?”
赫连珏一愣,答不上来。
“他一定会恨死了我。”赫连戎川喃喃道:
“我不想让他恨我。”
所以,他才想到佯装中箭,以苦肉计逼晏长清和他一起弃船逃走。他以为这样,晏长清就不会恨自己。
他赫连戎川过惯了在刀尖上舔血,白骨里寻金的日子。他所谋的利益,从来只是为己或为人,却从来不为所谓的国家。因此,他没想过居然有人可以把国家赋予自己的重任看的那样重要。
为了自己手下的将士能够用上锋利而结实的刀剑,为了自己的国家可以变得更强大,居然有人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切,以命相搏。
想到这里,赫连戎川不禁有些苦笑。他计划那么多,终究还是让事情走向了最坏的方向。
赫连珏看着赫连戎川沉默的侧脸,不再说话了。在她眼中,赫连戎川从来都是桀骜不逊,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他皱一下眉头,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放在心里。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同父异母的二哥哥,为了一个人如此殚精竭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