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生?六生……
那句诗,应当是“几诗修得到梅花”才是。寻常人,又岂会说出“六生”这般的误读?
恍惚间,贺桢回忆起当年受伤之时,他被恩人救起。半昏半醒间,他问那救了他的女子:“几生修得到梅花?”
“大抵是六生才修得梅花吧——三生,又三世。”那女子是这般回答的。
贺桢的心底,似有一波潮水漫起,淹没了整片胸腔,冷冰冰的。他惊愕着神色,朝秦檀狠狠追问道:“秦氏,你从哪儿打听来的这句诗?可是素怜告诉你的?!说!”
然而,秦檀却不答他,只是带着轻柔微笑,目光飘然地注视着上方。旋即,她的气息便微弱下去,双眸也悄然阖上了。
“秦檀!”贺桢的面容忽而扭曲起来,脖颈上青筋爆出。他竟不顾一切地扣住秦檀瘦弱的肩膀,厉声追问道,“你说!是谁告诉你的!什么‘六生修得道梅花’,明明是‘几生修得到梅花’才对!”
他耳边传来丫鬟的哭泣声:“大人,夫人已去了!求求大人,让夫人安稳地去吧……”
贺桢这才发现,床上那瘦弱的女子已没了生息,唇角边挂着淡然的笑容,好似嘲讽着谁。他退后了几步,心脏咚咚地跳着,口中喃喃道:“一定是巧合……是巧合……”
——没错,是巧合。在医馆亲手细心照料自己的,是方素怜,绝不会有误。
门嘎吱开了,候在外头的方素怜大哭失声,扑到了秦檀的床边。方素怜用帕子擦着眼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你若走了,还有谁会待我如姐妹?夫人……”她瘫坐在地上,一副伤心欲绝模样。
贺桢稳了稳心神,忽然问道:“素怜,你可知道一句诗?”
方素怜抹着婆娑眼泪,哽咽问道:“大人请说。”
“天地寂寥山雨歇,六生修得到梅花。”贺桢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方素怜擦去了眼泪,慢慢起身,细声道:“大人怕不是记错了。这句诗本是‘几生修得到梅花’,‘六生’可是误读?……如夫人这般纯粹之人,来世,确实应修得梅花之身。”说罢,又哭了起来。
方素怜向来通文墨,会知道这句诗也是常理,但贺桢的面色,却因这句话而骤然苍白。
——方素怜并不知道“六生”一句。
贺桢的嘴唇,颤抖了起来,指节难以自控地曲了起来。他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却一无所获,口中喃呢着“六生”之语,不明所以。
倏忽间,这位京城新晋的年轻权贵,竟抱着头在秦檀的床前跪了下来,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周遭一片痛哭之声,贺桢的身子微微颤着,面上竟也有热烫的泪珠滚了下来。
“秦檀……是我……可是我,认错了?”
秋日的金叶,自枝头飘离,零落为泥。庆丰六年的秋,冷风凛冽。
贺桢愣愣坐在椅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秦氏进出书房,竟都不与自己这个一家之主打声招呼!
真是太过分了!
隔了几日,便到了燕王做宴的日子。刚过了巳正三刻,贺桢与秦檀便上了自家马车,一道朝燕王府去了。两人自成婚来就没怎么说过话,但为了做做样子,还得坐在一辆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