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浑的钟鸣自午门之上向整个玉京城辐荡而去,栖停在檐梁上的鸟雀们为钟声所惊,扑啦啦的振翅向着天际透出的第一缕曦光飞去。兰卿睿因昨夜头风发作身体不适故而临近鸣钟方才进了建福门。照理来说,此时建福门旁的偏殿应早已人声鼎沸,但不知为何,今日偏殿之外只有几名内监垂首待命,而偏殿之内,则静似落针可闻。
按照惯例,朝臣于朝钟鸣响的前一个时辰便需至建福门旁的偏殿等候上朝,在等候期间,宫人则会奉上早已备好的茶点为早起而来的诸位大人垫些肚子,朝臣们则会一面吃着茶点一面议论着时政之事。然而今日过分的安静让兰卿睿隐隐觉着有些难言的不对劲,他不知为何有种没由来的不安感。这或是今日天气湿寒,积压的阴云给人一种莫名的天欲将坠的压迫感,又亦或是昨夜未休息好过于疲乏所致。
兰卿睿怀着满腹疑惑向建福门偏殿走去,走的近了,他才发现今日殿门之外竟是挂上了隆冬时节才会用上的皮草门帘。殿外值守伺候的内监见了兰卿睿,忙上前接过兰卿睿的狐裘披风并为他挑开厚实的门帘请他进去。在帘子挑开的一瞬,满室暖流直迎兰卿睿而来,众臣见了兰卿睿。纷纷向他颔首致意,却不似往日般上前揖礼相迎。
兰卿睿抬眼一瞧,这才发现往日自己所坐的左上座被一位身着青衣纁裳,头束进贤冠的白发老人所坐。老人须发尽白坐姿却仍挺立如松,通身的清隽风骨不似老人倒如少年。他此时正端着碗茶缓缓的喝着,见着兰卿睿进来,他一面嗅着茶香一面徐徐开口:“太师今日来的晚了,可是朝事太过繁忙了些?这朝事虽要紧,但身子更是要紧,太师虽正值壮年,但若不好生注意,只怕将来会落得跟本侯一样为沉疴旧疾所困啊。”
“沈阁老说的是,只是圣上年幼,为臣者自是要多为圣上分忧才是。再说晚辈的身体,又怎能与政事相较轻重?”兰卿睿见是沈言夏坐在自己位置上,心下是半分恼怒也生不出来。在这满室重臣中,沈言夏无疑是资历威望最高的那一位。他快步上前向沈言夏揖了一礼,抬眼却见沈言夏眸沉如寒潭,看着自己的目光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孰轻孰重,太师心下自有思量。为圣上分忧自是头等大事,但若为了其他不重要的事而伤神,那才是得不偿失……你说是么,卿睿?”沈言夏这次未称呼兰卿睿尊号,反倒是直呼了他的名字。兰卿睿闻言便知沈言夏话中有话。
近日他忙于同大理寺少卿疏通关节,请之务必帮忙设法保下陈思和,但玉京涉案米行有账本记录证据确凿,若想保下陈思和那定得暗改证据。这事儿要做的隐蔽就得要时间,可不曾想参与销赃的其他米行中却出了几个硬骨头,谁人都知涉嫌销赃就是杀头的大罪,若是顶了陈思和的那份说自己多贪,这就不是掉自己脑袋而是株连九族的事儿。因为这几人吃尽酷刑也咬死了牙不肯认供,故而口供和伪证对不上,导致一直无法结案——
思至此处,兰卿睿蓦地觉着脊背一凉,他心道莫不是沈言夏知道了自己在做什么?他下意识的瞥向沈言夏,却见这位历经三朝的锦衣候眼瞳明澈如镜湖。兰卿睿见状心下一沉,可还未等他细想,便听得殿外朝钟沉鸣。
殿内众臣听得朝钟,忙起身整理仪容往宣政殿走去。兰卿睿作为文官之首,自是站在左行首位,进殿路上他才猛地想起今日也不是每月一度的大朝,沈言夏年事已高,除却大朝之外是可以不上殿参政的。新皇登基近一年来,沈言夏甚少出现在日朝之上,今日前来,难道只是老人家精神不错的一时兴起?兰卿睿侧首欲瞥行在自己身后的沈言夏,却发现右侧武官列里少了个本应在此的楚麟城。
楚麟城身为禁军统领,非休沐之日理应住在宫内偏房待命,就算突然抱病不能上朝也该在朝前派人前去建福门的偏殿传话告知才是。但是楚麟城自幼习武身强体健的,他能得什么病?就在兰卿睿心下纳闷之际,便见帝王随侍鱼贯入内,负责宣召的内侍见诸臣就列,沉声高宣:“陛下、太后娘娘进殿——”
“臣等拜见陛下、太后娘娘——”听得内监宣呼,群臣皆肃拜叩首于地,只听得一阵脚步接踵,两队随侍穆太后的侍女便自大殿之侧提香举扇而来。同行而来的萧锦棠看着穆太后张扬奢华的排场不禁心下嗤笑。
但穆太后可不知道萧锦棠心中想甚,自龙图禁卫一事之后,她便再不同萧锦棠演那虚伪的母慈子孝。若说以前萧锦棠在她眼里是个任由朝臣捏圆搓扁的泥人,但现在谁人不知萧锦棠心里藏着一头磨牙吮血的狮子?只见穆太后方一落座,还未等萧锦棠开口,便听得那随侍太后的女官声音自皇座后侧的凤驾珠帘内传出:“肃承皇太后慈谕——众位卿家不必多礼,请平身罢。”
萧锦棠仍旧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阶下朝臣,见得朝臣肃跪揖礼,山呼齐声:“臣等谢太后娘娘恩典——”
“今日众位卿家有何要事商议?若是无事,便可退朝了罢。”穆太后满意的看着对她高声谢恩的群臣,即便珠帘之后无人能见她的挺胸昂首,但她也依旧挺直腰背眼神睥睨。
她身为皇太后,名义之上是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瞧瞧这满朝重臣,哪个不是朝廷栋梁,哪个不是顾命元老,可还不是要对她臣服下拜,这就是权力的美妙。龙椅之上的萧锦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