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淋着蒙蒙细雨上了小船,艄公已经穿好了蓑衣,在船头等着。进到篷子里去以后,听见艄公在船头喊那男子进来。
我没有想到他竟真的上了船,这可是我花钱雇的船!他道貌岸然地轻轻一跃就踩在船上,小船晃了几晃,他就往篷子这边走,好像是要进来。
我可不能让这人进来,就让他在外面淋雨好了。
“无赖,你敢进来试试?”我在船舱中,堵在门口,冷冷地道。
他倒真的站定,也针锋相对:“凭什么我不能进去?这船是你的?”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我,雨丝打在他头上、脸上,他眼睛不能全睁开,只是微微挤着眼,挤着眉,那样子却分外好看。
我压住这不知因何而起的怪想法,说:“这船是我雇来的,我爱让谁进就让谁进。”
他看着我冷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脚步轻快地一弯腰进到篷子里来。
我吃了一惊,他竟然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还进得这样理所当然!真是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身材很高,进来之后感觉就像是迎面扑进来一个黑柱子一般。他把腰弯的很低,而我正好挤在门口,他一弯腰,那脸就几乎贴到我的脸上。我何曾和陌生男子如此贴近过?当下急得脸一红,骂一声“呸!好不要脸”,就立刻退回到舱中,守在桌前。
那人很快地就盘腿坐下来。我看他盘腿而坐的姿势和我们南方人不同,明显是北方那些人才有的。
他立起上半身,头就顶在篷子下面。在那里没好气地看着我。小衡这时候已经把油灯重又点上了,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明暗不定的轮廓,弯曲的好看。他的眉毛又浓又黑,像两丛深林,眼睛因为全睁开,里面的瞳仁映着油灯的光闪闪发亮。
我想,他长得倒真是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的男的。
我见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很不舒服,脸一红,但是心里却想他一定没有在看我。我道:“你竟然敢进来?”
他嘿嘿冷笑:“艄公叫我进来,这船是人家的,你还管得了人家?”
“可我可是花了钱的,你凭什么进来!”
“我是人家请进来的,自然不用花钱。”
我想:他竟然是白坐这船。
“无赖,”我喊一句,“你往那边坐!别老挤这里。让你一坐,人家挤都要挤死了。”
他一动没有动,我说的话他真的是不听。
“你听到没有?我让你过去!”
他说:“再往那边就出去了,你让我淋雨么?”
我嗤笑道:“一个大男人淋点雨算什么!真是矫情!”
他却不说话,只摇头,显出不屑置辩的神色。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被他打败了,仿佛我说什么都是可笑的似的。
我在这舱里坐着,心里甚是不爽,就忽的爬起来,弯着腰出去了,总好过和他正面相对。小衡在里面喊我进去,我不进,反正这细雨蒙蒙也没什么。
立在船头,跟那艄公站在一处,我开始看那艄公一摇一摆地摇着橹。这我也没怎么见过,觉得也挺有意思的。艄公还对我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我没有听懂,只对他笑了笑。
风迎面吹过来,夹带着细细的雨丝,扑在脸上凉凉的。我浑身都沐浴在飘飘洒洒的细雨里,像被包了一层又凉又湿的轻纱。
那个男的忽然从篷子里弯腰走出,走到我身边就喊声“进去!”,语意气势汹汹,十分不甘心的样子。
我斜睇了他一眼,他并不看我,目视前方,道:“我还不至于让女孩子淋雨。”
我心里总算有一丝得意。心想好歹这人还有几分像个男子汉。于是就小跑回去坐在篷子里。
往外面看他,只见他就站在我原来立着的地方,高大的身材在雨中十分挺拔。那艄公嘿嘿笑着,不知道对他又说了什么,他也回了几句,又背着手立在那里,姿态很是潇洒。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岸边了,小船慢慢靠了岸,他不待船停稳,就跃上岸去。我和小衡从篷子里钻出来,艄公对我们说了几句,意思是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他去那边买两把伞来。
我想,这老头儿倒真是个好心人,于是笑着点点头。那老头把桨横在船舷,就上了岸,我和小衡复回到篷子里面。
却看到那男子走到老翁跟前说了几句,然后就转身跑着不知道去哪儿了,老翁却站在那里不动,回头对我笑起来。然后过来跟我呜里哇啦说几句,那意思竟是说那人代他帮我买伞去了。
我颇感吃惊,但又想,他兴许是搭了我雇的船又没花钱,良心上过不去,这才要破费些银两。这样一想,也便心安了。
我们等了一会儿他就又跑回来了,向我们走来,我和小衡还缩在篷子里。他看我一眼,没说什么,把伞给了那老翁,然后对他施了一礼,转身就大步离开了。
老翁笑着把伞递给我和小衡,又说了一句,这句我听得特别清楚。他悠悠地道是:那后生是个好人。
我觉得挺莫名其妙的:他是不是好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将伞打开来,也是普普通通的江南油纸伞,一把伞上画了一带远山,一叶扁舟,都是些大意而已。伞面上潇洒的书着一行诗:“斜风细雨不须归。”
另一把伞却是一座楼,也大概能看出楼的意思,周围是淡淡的杏花,用粉红油彩敷墨,也只是朦胧的一层,上面的诗句却是:“多少楼台烟雨中。”这大概就是画的烟雨